都家人口簡單,沒有糟心事,更有婆母小姑幫襯一二,何夕流真的覺得這輩子當真能平順和美地走完。
然而,該來的終究會來。
朝堂上,皇上因為近來京中竟有人打家劫舍而震怒。
莫怪皇上震怒,天子腳下竟有人膽敢挑戰皇權,燒殺擄掠,遂命于懸徹查。于懸沿著僅有的線索查出竟是流民所為,再往里頭深查,才知道原來流民偷盜乃是因為活不下去。
這事一掀開就不得了了,誰都知道安置流民一事是太子經手,前些日子也為此大開宮宴嘉獎,如今知曉是太子的手下克扣流民每日的薪餉,導致流民連吃都吃不飽,說是官逼民反也不為過。
為此,皇上當朝訓斥了太子一頓,罰他禁足東宮,又將流民之事轉到了五皇子手中,可話才一出口,許是皇上太過震怒,竟厥了過去,朝堂頓時亂成一團。
把皇上送回寢殿,幾個太醫輪番上陣問診,直到晚上皇上才轉醒,但醒來後竟口齒不清,雙眼不明。
消息像鑽縫的風,眨眼功夫已經吹拂進京中諸位大臣府里,朝堂上的風向立轉,百官狀似觀望,暗地里卻開始拉幫結黨,想趁著新皇登基之前先站好位置。
就在這當頭,一抹碩長身影進了東宮,宇文仁屏退了左右,懶懶地托著腮,看著眼前的男人,「難為你了,這當頭你竟然還想見本殿下。」
都照冶打量著他,宇文仁沒有一絲疲態失意,好似比出事前過得還要好。「這事不管怎樣是下官惹出來的,自然該替殿下善後。」他斂去驚訝,公事公辦地道。
宇文仁斜睨著他,半晌才問︰「為何你想幫本殿下?」
「還殿下人情。」他淡道。
前世在流民鬧事之前,他便已經早一步處置,所以並沒有鬧出這些事,自然也就沒有皇上中風一事。因為選擇了不一樣的路,眼前的景象也變得不同,他的心也更寬闊,佔著一點洞燭先機的優勢,他想還人情,至于宇文仁接不接受,相信不相信,自是不關他的事。
「就因為本殿下護著尊夫人?」
「是。」他神情坦蕩。
宇文仁瞅著他半晌,微揚起眉。「好了,你有什麼法子,不如說出來听听。」
「在說之前,不知殿下能夠告知下官,為何要幫拙荊?」這事不管他怎麼想怎麼查,都找不到半點蛛絲馬跡,教他心生警戒。
「本殿下為何要告訴你?都照冶,你想說就說,不說就走,本殿下乏得很,想小憩片刻。」
見他油鹽不進,必然是不會告知,都照冶索性放棄追問,正色分析起當今局勢和防備布署,直到三更才離去。
何夕流這幾日睡得並不安穩,只因都照冶不在她身旁,再加上打家劫舍之事時有所聞,吊詭的是被打家劫舍的還不是什麼高官貴人,而是一般商賈,這點最教人感到不解。
「大嫂,打劫商賈比打劫官家要來得容易多了吧,如果對方只想要銀子,當然不會自找麻煩找達官貴人下手,況且他們守備必定更加森嚴,怕是沒得手就被逮住。」都婧吃著茶點邊說著。「瞧,那些人不就是很容易的被于都督逮著,如今全都關進刑部大牢里了?」
何夕流輕點著頭。「听起來很有道理,可是有時太有道理反而沒道理。」
都婧皺起眉,很努力地想要理解她的話,她老覺得這話听起來很像是繞口令,湊在一塊就難解其意,「為什麼有道理會變成沒道理?」
「意思就是說,當你覺得一些事理所當然得教人挑不出一點錯時,感覺就像是精密安排,有人在後頭操縱。」
何夕流不懂朝堂上的事,父兄也很少在她面前提起朝政,加上前世她過得太委屈,身體又不好,甚少出席宴會,自然不會知道那時發生什麼大事,可瞧都照冶天未亮就出門,這幾日都宿在衙門里,要說沒什麼大事她才不信。
但她隱約記得,初嫁他沒多久,就有人掌握五皇子意圖造反的證據,六皇子也是同罪,然後兩位皇子就被流放邊疆,死在半路上。
約莫三年後,皇上駕崩,太子即位,一切都平和得緊。哪像眼前,竟然發生流民打家劫舍,京城百姓惶恐不安,到了掌燈時分,一些鋪子全都關上門,外頭少有人走動。
「大人。」
外頭響起秋霏的聲響,不一會簾子一撩,就見都照冶身穿有點發皺的官服走來。
「大哥,我還有事,你們聊。」都婧喊了聲,立刻抱著茶點,很識相地離開了。
何夕流被都婧的機靈勁給逗笑,起身幫他更衣。「今日怎麼這麼早?」
「晚一點還要再進宮一趟。」
「瞧你累的,要不抓緊時間歇一會兒?」看他眉宇間難掩疲憊,她是真的心疼極了,忙催促著他去躺一下。
「我想沐浴。」
大熱天的,在宮里忙個不停,渾身都黏膩得緊,何夕流自然明白,趕忙差人備了熱水。
「要不要陪我一道?」他拉著她問著。
何夕流嬌羞地瞪著他。「不成,大白天的你想做什麼?晚點還要進宮的人,趕緊沐浴,抓緊時間睡一會。」
都照冶把臉枕在她肩上,低啞道︰「我累得緊,說不準會泡到睡著,要不你進來幫我擦背,有你幫忙必定事半功倍。」
何夕流羞得小臉泛紅,真是不得不說,重歷一世的他和前世截然不同,什麼要求什麼鬼話,都說得出口。可她真怕他累壞了在浴桶里睡著,只好壓下心底那點羞恥心跟著他進淨房。只是天色太亮,她壓根不敢多看他一眼,直到他進入浴桶她才敢抬眼給他擦背。
「夕流。」
「嗯?」
「皇上快駕崩了。」
「……嗄?」她嚇得手巾都掉了。「怎麼會?皇上不是應該……」
「太醫正想盡辦法替皇上延壽,但到底能撐多久沒人知道,有些人等不及了,所以今晚都家得整個封起來,我把胥凌他們留給你,你別怕,最晚過兩日就會大事底定。」他說著,輕握著她的手,像能給予她勇氣。
奪嫡之爭……何夕流頓時不安了起來,這是前世沒發生的事。「照冶,是不是因為咱們重歷一世,所以才會改變甚巨,不該死的死了,往後的朝堂又會變成如何,我爹和我大哥……」
「別怕,雖有改變,但還是有一定軌跡,只是人心難測,人心轉變時,眼前的路子就會變得不同,就好比我選擇不再被嫉妒蒙蔽,所以這一次,我們一定能安好地攜手一世。」
「可是,有些人卻因為我而死,那我……」像是阿忻,像是春日……
他淡聲打斷她未竟的話,不讓她鑽牛角尖。「不關你的事,說到底不過是她們自己的選擇,如果她們沒有為惡,又怎會走上絕路?你放寬心,盡管未來尚不明朗,但我能護住你,別怕。」
盡管他意在安慰,她還是听出些許不尋常。「你的意思是……未來不一定是太子登基?」
都照冶有些苦惱,因為他並不打算與她說那麼多。「世間自有緣法,我給了機會,就端看他怎麼選擇。」
他願意給宇文仁機會,還真的不是因為還人情,而是因為他認為宇文仁的性子和前世略有不同,也許他看錯也說不定,但不管是誰坐上那個位置,他都有自信能夠立于新帝不敢妄動的位置上。所以最後到底是誰坐上那個位置,對他而言意義不大,這一點他和岳丈的看法是一致的。
「會是八皇子?」她猜測著。
「八皇子性子敦厚,會是個仁君,但誰知道呢?你與其擔心誰會坐上龍椅,倒不如多關心你的相公,瞧瞧這水都冷了,你還不拉我起來?」
「難不成你真需要我拉你一把?」
嘩啦啦的水聲傳來,都照冶赤條條地站在她面前,等著她伺候。
「你怎麼突然就……」她羞得不知道要把眼擱哪去,把大布巾丟給他就奪門而出了。
都照冶無奈嘆口氣,嘴角卻微微勾起。
還是待在家里逗逗娘子最好,但無妨,很快,他就有更多的時間可以陪她。
第十五章 意外之喜(1)
在家里和何夕流廝磨了片刻,都照冶在家里布防得更仔細,讓胥凌幾個都家栽培的暗衛領著數十個護衛守在家中。
何夕流一路將他送到大門口,看著他離去的身影,不知怎地心里總是不安。
掌燈之前,她陪著趙氏和都婧用過膳,就和都婧留在趙氏的院子里。
坐在梢間,她一點睡意都沒有,明明倦極了就是不想睡,心里老惦記著他,也不知道奪嫡一事是不是今晚就會發生。
夜里極靜,燈芯啪的一聲還會嚇著她,何夕流想了想,打算強迫自己入睡,才頭一天她就睡不著,她要怎麼把這段時間撐過去?
正要褪去外衫,她突地听到極細微的聲響,不由得月兌口喚道︰「秋雨?」
今晚是秋雨值夜,她向來淺眠,只要房里有點風吹草動定會進房查看,然而她都喚她了,秋雨卻沒有半點動靜。
心突地提得高高的,她也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杯弓蛇影,但有的時候寧可錯殺也不可放過。
她穿好衣衫,環顧四周卻沒有防身之物,突地門被推開,她嚇一跳,回過身,見是都婧,整個人都快虛月兌了,沒好氣地道︰「阿婧,你不知道人嚇人會……」話未完,只因她瞧見了站在都婧身後的黑衣人。
那人將長劍橫在都婧的頸上,都婧強撐著一滴淚都沒流,可何夕流光是看見這一幕,都覺得心快跳出來。
「你是誰,到底要做什麼?」何夕流穩住心神,出聲低喝著。
秋雨就在外頭,為何沒有瞧見秋雨?該不會……
「出來,否則我就殺了她。」
何夕流心跳如擂鼓,毫不猶豫地踏出房外,見秋雨刷白著臉站在一旁,她使眼神要她別輕舉妄動。
就這樣,何夕流一路跟著那黑衣人走到廳里,趙氏已經在那兒,屋里屋外有十數個黑衣人,她不禁皺起眉。
胥凌他們呢?都照冶說過他們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可為什麼人家都進院子了,還是不見他們的身影?難不成全被殺了?
她害怕得渾身顫抖,但卻不允許自己臉上流露半分恐懼。
「你們是五皇子派來的?」進了廳,何夕流隨即站在趙氏的面前,順手將都婧拉到身後。
「果真是個聰明人,咱們五皇子特地請都家女眷過府一敘。」帶頭的黑衣人似笑非笑地道︰「可別敬酒不喝喝罰酒,一不小心傷著了,咱們也不好交代。」
這意思是要押人了?何夕流思緒轉得飛快,自然猜得出五皇子抓著她們是要以防萬一,給自己留條後路。
「怎會這樣?明明各個門都派人守著的。」都婧哭喪著臉道。
何夕流垂著眼想,就算他們真殺進來,她們又怎可能一點風吹草動都沒听見。忖著,她回頭望去,趙氏和阿婧身邊的大丫鬟和嬤嬤都在……不對,趙氏身邊的錢嬤嬤並不在這兒。
「婆母,錢嬤嬤呢?」她問。
「不知道……方才就沒瞧見。」趙氏慘白著臉,連話都說不清了。
那麼就極有可能是錢娘嬤把人領進來的,可錢嬤嬤又怎可能與五皇子勾搭上?
「是公孫怡嗎?」都婧突道︰「我曾經撞見她與錢嬤嬤說話,兩人像是相談甚歡,以往不覺得有什麼,可是現在……」打從大哥告訴她公孫怡在宮里設套陷害大嫂,她才把以往的事想過一遍,驚覺公孫怡常到家里找她分明是別有居心。
一提到公孫怡,何夕流心里就像是被刀抹過,痛得教她微眯眼。
會是她嗎?都已經被送到莊子里還是執意要對付自己?如果真是她所為,那麼她是徹底把剩下的情分給燒盡了。
想要她死?偏不!她相公愛她,她的家人愛她,她要為她所愛的人好好活下去!
「走,可真別逼急咱們。」帶頭的黑衣人晃動著長劍,嚇得都婧緊抓著何夕流不放,就怕不長眼的劍下一刻就落到她們身上。
何夕流一番思索,吸了口氣道︰「夜已深,這麼多人前去叨擾,恐是不妥,橫豎五皇子的美意我懂,不如就由我獨自前去。」
「大嫂!」都婧嚇得將她抓得更緊。
「沒事,我只是去作客而已。」她回頭投以安撫的笑,再對著黑衣人道︰「其實我一個人就很頂用了,況且帶著一個人總比帶著三個好,是不?」
帶頭的黑衣人略思索便覺得她說的有理,橫豎只是人質,一個或三個都是一樣的,只帶一個也較方便行事,況且听說都照冶為了她連崖都跟著跳了,抓著她肯定管用,再者她長得極美極媚,說不定五皇子屆時還會將她賞給他們……
「行,就你一個。」黑衣人長劍一揮。
何夕流拉開都婧的手,再朝趙氏一笑。「不會有事的,別擔心。」
「怎麼可能沒事!」都婧淚流滿面。「你要是出事了,大哥怎麼辦?」
「所以為了你大哥,我一定會沒事,你乖乖的和娘待在這兒,乖乖的,听話。」她身為都家的媳婦,不管怎樣定要幫他顧好都家的女眷,況且她認為一定會沒事的,老天總不可能讓她兩回都早逝吧。
「大嫂……」阿婧急得跺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義無反顧地跟著們走。
何夕流故意慢慢走,拖延著時間,心想也許胥凌那些人一會就會巡到這頭來,然而黑衣人卻察覺她的心思,緊拽著她走。
很好,胥凌他們一定沒事,否則他們沒必要走得這般急。
至少她可以肯定婆母和阿婧定會沒事,等她走後,胥凌他們可以護著她倆,也就不枉她以身涉險。
一行人從後院的角門離開,這處角門隱密且無人看守,愈是接近,愈是能听見外頭狀似打斗的聲響,有馬蹄聲和刀劍的踫撞聲,伴隨著哀號聲,教她一顆心提得高高的,不知道外頭等著她的是怎樣的刀光劍影。
當黑衣人打開角門,陣陣血腥味襲來,令她惡心欲嘔,可黑衣人哪里睬她,拉著她便往外走,外頭已經廝殺成一團,她半眯著眼,分不清到底是哪路人馬。
突地,一人縱馬疾馳,閃電般迅地來到她面前,「都夫人?」
何夕流抬眼,昏暗之間隱約看見他的輪廓,月兌口道︰「太子?」
能娶她為妻,都照冶甚是歡喜,盡管他沒有彰顯在外。
他不知道夫妻之間是如何相處,但他想像爹娘那般便是,彼此相敬如賓,這樣過一輩子,他覺得甚好。
然而當他瞧見她對著他以外的男人笑得那般燦爛,他的心像是被什麼扎著。那個男人是公孫恆,是她的表哥。
公孫恆太不懂遮掩,任誰看都看得出他對他妻子的心思。
這一點讓他很不愉快,沒有一個男人能容許另一個男人親觀自己的女人。
更惱人的是,她竟不知道要避嫌,哪怕有她表姊在場,她也不該與他私下見面,而且她笑眯了眼是那般明媚動人,那是在他面前不曾有過的嬌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