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海茫茫,當年我也曾失蹤數載,誰也不曾關心,沒有一封信,沒有一通電話。」
她忽然伏到酒吧上。
酒保苦笑,「又一個傷心人。」
之珊推一推梅以和,她動也不動。
「獨身女子,危險呢。」
之珊說︰「未來的酒賬,送到楊子律師行結數。」
「最好勸她戒酒。」
「她除卻心魔,自然會振作,急不來,凡事有一個定數,到了時候,她啪地一聲清醒,並且會詫異地問自己︰『甚麼,為著哪樣一個人』?」
周元忠好笑、「听你老氣橫秋的演說,會以為你是過來人。」
誰說她不是,還是同一個男人呢。
「只有最最下流的人,才會利用另一人對他的愛,叫人犧牲吧。」
周元忠看她一眼,不出聲。
「誰送梅小姐回家?」
酒保答︰「過些時候,她會自動醒來。」
走出門口,才發覺酒吧就叫做玫瑰人生。
這種時候,之珊真看不到薔薇的顏色。
他們到周宅休息。
「你喝甚麼?」
「長島冰茶。」
周元忠過去看著她,「之珊,你怎麼活月兌似一個外國人。」
「我在洋化家庭長大,家人全部持外國護照,我是國際人,你叫我喝壽眉茶,我一樣高興。」
「那麼,就喝茉莉香片吧。』
之珊看電視新聞。
這段訪問一定是較早時間攝錄的片段︰「梅以和律師宣布她已退出代表王晶晶家人,警方對此案仍無突破……」
周元忠把茶杯遞給之珊。
「懸案。」之珊遺憾。
「你幾時考試?」
「快了。」
「我送你去試場。」
「考試是我的職業,我就淨會這個,你別替我擔心。」
「梅以和突然出現,驟然退出,何故?」
「她已經叫楊子面目全非,應該心足。」
之珊走到書房,看到房中央架起一塊白板,上邊正中央寫著楊之珊三個大字,還有她的一幀漫畫肖像,眼楮大大,十分可愛。
「這是我?」
周元忠笑嘻嘻不出聲。
「這張圖表是甚麼意思?」
「一切因為你而起。」
「因我?」
「從前,我把事情看得太復雜,原來,楊之珊才是中心人物。」
「怎麼說法?」
「你是楊汝得愛女,他一有閃失,楊子大半股份一定落你手中。」
之珊點點頭。
「得到你,即是得到楊子。」
之珊抬起頭。
「那人,只需利用一個機會,令楊汝得交出股份,他便大功告成。」
之珊用心聆听。
「王晶晶剛好在這個時候失蹤,呵,多麼好的機會,把這件事搞大,楊汝得只得下台,一切在意料中。」
周元忠說的是甚麼人,十分明白。
「之珊,這其實是兩個合夥人權利斗爭事件。」
之珊變色。
「有人要把楊汝得擠出局。」
「你的假設很大膽。」
「那人敦唆王晶晶家人出面做苦主,叫劉可茜娓娓道出舊事,務必使楊汝得沒有面目做人,警方沒有提出控訴,但社會對楊汝得已有公論。」
之珊作不得聲。
「他計得很盡,但是,他算漏了一點。」
是,那擁有一半以上股權的少女,忽然變心,移情別戀,他結果一無所得。
「於是,他叫梅以和收手。」
「梅以和?」之珊跳起來。
「是,她仍然受他擺布,是他叫她回來。」
「不可能!」之珊慘叫︰「一朝被蛇咬,終身怕繩索,一個人吃了虧會得學乖,怎可能一次又一次錯下去。」
「這就要去問梅以和了。」
電話這時響了起來,周元忠走過去听,說了兩句,放下話筒,取餅外套。
「之珊,我們走。」
「去哪里?」
他面色鐵青,「梅以和在寓所服毒身亡。」
之珊雙膝忽然發軟,坐倒地上。
周元忠扶她起來。
之珊抱著他的手臂,臉緊緊靠他肩膀,眼淚不停落下。
「我們去看一看。」
之珊點點頭。
周元忠認識在場警務人員,可是他現在只能像記者一樣,站在黃線以外觀察。
小鮑寓內家具陳設簡陋,之珊來過這里一次。
梅以和對她很客氣,她請之珊喝冰水,杯子裏加一支吸管,當她如小孩子。
元忠從前的同事走過去與他說話。
「無疑點。」
「誰最先發現!」
「管理員聞到強烈煤氣味,四處尋找源頭,大力拍門,無人應門,又見門口報紙堆積,於是通知警方撬門。」
「房東呢?」
「在外地,正在聯絡。』
他們把梅以和抬出來,之珊讓路。
她裝在一只黑膠袋裏,之珊甚麼也看不到,但是還是引起她極度不安,她忽然嘔吐。
周元忠過來照顧她。
「我不該叫你來,我先送你回去。」
「不,是我自己想來看看。」
這時警員過來問︰「楊之珊小姐?」
之珊點頭,「我是楊之珊。」
「這封信寫給你。」
他手中的透明膠袋內有只白色大信殼,考究的紫藍色墨水,秀麗的行書寫著「楊之珊小姐收啟」。
今日已不大有人用信封信紙親筆寫信了,何況還是這樣考究的紙與筆。
沒想到梅以和的遺書抓緊了一點點她過去的尊貴。
「楊小姐,請隨我們到派出所簽收,警方亦想知道證物內容。」
周元忠問之珊︰「你可支持得住?」
之珊點點頭。
他們坐警車離去。
之珊在警署簽收了那封信。
她拿著白色信封的手有點顫抖,忽然一滴淚水落在信封上,那個珊字立刻化開,變成一小朵紫藍色的小花。
原來紫色墨水會得融化,同藍黑色耐水墨汁不一樣。
之珊用手帕抹乾臉頰,拆開信封,取出內里毛邊信紙,攤開來。
她身邊的警務人員立刻趨向前去看。
娟秀的鋼筆紙這樣寫︰「小之珊,麻煩你幫我處理身後事,我選擇離開這個世界,是因為生無可戀,與人無尤,梅以和。」
大家回到座位上,默不作聲。
「楊小姐,你願意承擔這件事嗎?」
之珊答︰「我負責。」
一切由楊子開始,也應由楊子結束。
信件仍交還警方保管。
周元忠輕輕問︰「你同情她的遭遇?」
之珊拾起頭,「因為彼此都是女性。」
周元忠對以前的同事說︰「表面是自殺,但背後自有玄機,如果是我,會作廣泛調查。」
之珊按住元忠的手,她忽然牽牽嘴角,「去調查楊子行的甄座聰律師。』
警方立刻出動。
周元忠看牢之珊,「這對楊子的聲譽——」
「梅以和叫我料理她的身後事,這些,正是她的身後事。」
警署外又一次擠滿記者,青周刊的記者搶過來問︰「楊小姐,楊子行的新聞是否多了一點?」
之珊不出聲。
電視台的攝影機幾乎踫到她肩膀,周元忠保護她上車。
「梅以和是你甚麼人?」
他們關上車門。
「楊子行是否女性陷阱?」
記者得不到回應,競用手大力拍打車窗,像暴徒一樣。
阿忠開動車子駛走。
之珊問司機︰「阿忠,你見過梅小姐一次可是?」
阿忠答是。
「交甚麼給她?」
「我不知信封里是甚麼,甄先生叫我到停車場交給一位穿黑色套裝的梅小姐。」
「你覺得信封里是甚麼?」
周元忠輕輕說︰「之珊,不可誘導證人作答。」
阿忠卻不介意,「尺寸大小厚薄,都似現鈔,數目不大,若是干元面額,只約兩三萬元左右。」
「謝謝你,阿忠。」
「我原是楊先生司機,但是甄先生也是老板,我也得听他命令。」
之珊再說︰「阿忠,謝謝你。」
周元忠說︰「之珊,從這里開始,警方會得處理。」
「我去找之珩開會。」
「之珊,你累了,我送你回家休息。」
「我不要你管。」
可是之珊已覺得眼前金星亂冒,忽然之間一切歸於黑暗,她昏倒在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