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請等一等。」
筆意停一下,然後問︰「你是哪一位?」
「我叫章信懷,是曼寧從前同學。」
這時,她母親疑心地過來問︰「找誰?」
佐明眨眨眼,「找你。」
把電話交回母親,溜煙跑走。
「那是佐明?」
「是,正是她。仍然調皮。」
「可見已經完全康復。」對方寬慰地笑。
「七成吧,七成我已經很滿意,有時,內心創傷永遠滴血。」
「佐明不是已有男朋友?」
「是,羅天山真是一個有肩膀的男子。」
「那多好,佐明需要真正愛護了解她的人。」
「可憐的佐明。」
佐明卻不這麼想。
代表出賽傷者奧運會時她說︰「假使那件事不能殺死你,那麼,你會更加強壯。」
她用力結好鞋帶。
她自澳洲悉尼取得三面金牌回來。
蔣佐明現職教練,學生家長輪隊要求取錄。
她覺得自己生活得比從前充實。
之後,她約見過許方宇律師。
「許律師,現在,你可以告訴我,那人是誰了,我希望能夠當面向她道謝。」
許律師茫然,「誰?」
佐明說︰「那個贈我義肢,助我戒毒的人。」
許律師看向窗外,「佐明,你看,陽光何等美麗,站街上深呼吸已是最佳享受,你說是不是。」
「真的不允透露?」
「佐明,你的氣色好極了。」
佐明知道許律師守口如瓶,永遠不會泄露秘密。
「請告訴那位先生,我會生活得很好,那樣,希望是報答了他。」
許律師點點頭。
「呵,對,佐明這段新聞你看一看。」
是美國羅省的中文報章,刊登著一段消息︰「殷商唐志成及名人之後劉世禮將軍孫女結婚之喜。」
唐志成胖了一點,樣子略鈍,新娘個子小小。仿佛沒有自己的名字,一輩子喚作劉世禮之孫,真是福氣。
唐老太太一定最高興。
佐明一聲不響,放下了報紙。
許律師故意問︰「感受如何?」
「不予置評,無可奉告。」
「你不祝福他們?」
佐明嗤一聲笑,「他們親友盈千上萬,何需我祝福。」
許律師稱贊︰「不卑不亢,很好。」
佐明忽然想起,前些時許律師曾說︰「……還要去照顧別人」這話,她不出聲。
這時,許律師的手提電話響了。
「我還有別的事,先走一步。」
她與佐明擁抱道別。
佐明隨後也離開咖啡座。
許律師還得去照顧其他人。
會不會,那人也像她這樣,際遇變遷,沉淪至谷底,眼見失救,可是,天無絕人之路,被他遇見恩人?
佐明按捺不住,走到報館廣告部去刊登啟事。
「你最近是否忽然走運?」她這樣寫。
佐明覺得措辭彷佛不大妥當,想半日,又認為這樣或者可以吸引更多注意。
「是否有不願透露姓名的貴人在你最危急之際拉你一把?你可是深感納罕?我與你有同樣命運,欲知詳情,請電六六七三五。」
佐明把文稿交上。
有人做了好事不想別人知道,有人做了壞事也不想別人知道,這位隱名的先生肯定是前者。
像那些捐贈器官的善心人,完全不表露身份,無償地奉獻慈愛。
便告一連刊登了三天,每日佐明都略為修改字句,希望有同樣遭遇的人前來相認。
可是半個月過上了,音訊全無。
佐明開始懷疑她是唯一的受益人。
蔣太太說︰「問天山,天山一定知道。」
「我曾經問過他。他不想說。」
蔣太太微笑︰「現在不一樣了。」
對,一言提醒佐明,現在他們已經開始的會,他不會再推塘她。
那天下午,她又問了他一次。
這吹羅天山很坦白,他說︰「由許律師安排你入院,院方派我照顧你。我就知道這麼多。」
「許律師可有提到他人名字?」
「完全沒有。」
「嗯。」
「佐明,長輩想做無名氏。你去拆穿他,好像不禮貌。」
佐明不服氣,「你怎麼知道他是長輩?」
羅天山笑,「若是年輕人,怎麼有這樣的能力。」
這是真的。
「你猜他是老先生,抑或老太太?」
他舉起雙手,「我不知道。」
「他真細心。」
「細心的是許律師,她才是執行人。」
性明點點頭,「真惆悵,不能當面道謝。」
羅天山笑,「你想又跪又拜?」
「我心甘情願那樣做。」
「也許,人家就是怕那個場面。」
佐明也笑。
羅天山忽然想起來,「伯母呢,這陣子比較少見她。」
佐明壓低了聲音說︰「她最近行動有點古怪,時時不在家,神情有點恍惚。」
羅天山喊出來︰「啊。」
「你也那樣想?」
羅天山連忙否認,「我什麼也沒說過。」
佐明頹然,「她一定是瞞著我偷偷結伴上賭場。」
羅天山笑出來。
「咦,你笑什麼?」
天山握著佐明的手,「你真可愛,不不,佐明,你放心,我相信伯母並沒有沾染不良嗜好,我覺得她好似找到感情寄托。」
佐明要把這番話翻譯成為白話.「呵,你指她已有男朋友。」
天山點點頭。
佐明十分吃驚,「這樣一把年紀了,」她在客廳不安地踱步,「只怕會墮入人家陷井,」她又急躁地嘆口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怎麼會這樣愚蠢。」頓足。
羅天山訝異說︰「佐明,我不敢相信你會講出這樣的話來,何等自私狹窄,伯母正當盛年,為什麼不可以結交異性朋友?」
「早些時又還好些,現在真怕她惹人恥笑。」懊惱之極。
「早些?早些她要照顧你,是你自己說的,十足歲了媽媽還幫你刷牙穿衣,管接管送,教功課煮膳食,嘿!」
佐明不服,「我無私心,我只怕她受騙。」
說著,委屈地落下淚來。
羅天山說︰「你怕失去她。」
佐明還要嘴硬,「不,我巴不得她快樂。」
「那麼,千萬不要阻止她。」
「快五十歲了,都更年期了,還結交男朋友。」
天山說︰「是,好死了,女兒已經成年獨立不需要她了,她還活著干什麼?」
佐明惱羞成怒,「羅天山你信不信我把你攆出去。」
羅天山投降,「那人是誰?」
「她的老同學。」
「那很好呀,接受這件事,佐明。不要難為伯母。」
佐明怔怔回憶母女一起度過淒苦但溫馨的歲月,低下了頭,哭泣不停。
佐明緊緊擁抱他,鐵人流淚,真是意外。
餅幾日,佐明與那位章信懷先生見了面。
他欠欠腰向佐明自我介紹︰「我是曼密寧的師兄,當年她讀歷史,我修地理,感情很好,後來……失散一段時間,最近才重聚。」
佐明可一點也不含蓄︰「為何失去聯絡?」
章先生無奈,「當年美國賓夕維尼亞大學給我一個獎學金,我是窮學生,不能帶著曼寧走。」
「啊。」
「兩年後听說曼寧已結婚生子。」
「你呢?」
「我的前妻是意裔美籍人士。」
「可有孩子?」
「沒有。」
這時,佐明的母親詫異地說︰「你問得太多了,真沒禮貌。」
「不,」章先生卻說︰「我願意回答。」
「結婚多久?」
「兩年,生活實在清苦,我到新加坡大學任教,當年算是開荒牛,工作時間長,天氣炎熱,她忍受不住離鄉別井之苦,要求離婚,到澳洲發展,自此失去音訊。」
「之後呢?」
「佐明,你像審問犯人。」
「她的確在念法律。」
連佐明都覺得章先生好涵養工夫。
「後來再也沒有遇上合適的人。」
「可是,人海茫茫,你與母親是怎樣又遇上的?」
章信懷也有點大惑不解,「是一位許律師通知我,曼寧患病,住院已有一段時間。」
「又是許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