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是一篇科幻小說。」裕進說。
「不,裕進,我要去的地方,同火衛德莫斯的凶險沒有甚麼分別。」
「那麼!」裕進握緊她的手,「不要去,跟我到三藩市升學,讓我照顧你。」
印子不出聲。裕進只得問︰「故事後來怎麼樣?」
印子慘笑︰「離別的晚上,他承諾無論事情如何變化,他都會永遠愛她。之後,他失去她的音訊,只輾轉听說,在那個人吃人的罪惡衛星,她混得不如意。」
「他有尋找她嗎?」
「有,一直托人傳出消息︰‘回來,回來,我照樣愛你。’一日,她來到他的門口,她回來了!」
「啊!」
「她嗚咽地說︰‘我已經變了,變得你不再認得我’,‘不’,他堅決地說︰‘我永遠愛你’,他打開門——」
裕進緊張的問︰「怎麼樣?」
印子用手掩住臉︰「門外有一只骯髒的小動物,是一只混身血污的狗。可是,它抬起頭來,那臉,卻是那女孩的面孔。裕進,在德莫斯,他們竟把她的頭接到狗身上去玩!」
「可怕!」裕進叫出來
「裕進,我怕我也會變成那樣。」
「印子,那不過是一個科幻故事。」
「不,裕進,這都是真的。你看孟如喬,好端端一個人,三年之內,酗酒、服毒、狂賭、日夜顛倒,時時狂歌當哭,她快變畸胎了。」
印子嗚咽起來。裕進不住用手拍她的肩,「跟我走吧!」
「不,裕進,不是我一個人的事。」
裕進又問︰「故事結局如何?」
「他看仔細了她,把她輕輕抱在懷里,堅決地說︰‘我永遠愛你’。」
「呵,他遵守了諾言。」
「在小說以外的現實世界里,恐怕不會有這樣結局,她已變成妖魔鬼怪,還有誰敢接近她。」印子落下淚來。
「但是,你仍然決定去那個德莫斯。」
印子蒼白地說︰「是。」
「你決定闖一闖。」
「是,我不甘心,我要戰勝我的出身。」
「讀好書,做一份工作,逐年升上去,也可以打勝仗。」
「那是你的世界,太遲了,我等不及了。」到這個時候,再笨的人,也知道劉印子是來道別,裕進握住她的手,放到臉旁。
他的胸膛之內,像是給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揪住,非常難受。
「你要離開我了。」他低聲說。
「不,裕進,只是我要去到另外一個環境找生活,你我勢必生疏。」
「事情未必有你想象中那麼壞,且慢悲觀。」
「不,裕進,那處只有更加可怕。」
※※※
21/12/1999
「我不舍得你走,我情願像從前那樣,拍廣告時我陪你整夜。」裕進說。
「不會了,以後我都不會再拍夜班,如果走紅,他們會用最好的時段遷就我。」印子說。
「如果不紅呢?」
「在這個行業,不紅,比死還慘,一定要紅。」
「那麼,印子,祝你大紅大紫。」
「裕進,讓我們保持聯絡。」
她緊緊握住他的手,以致縴細的手關節發白。
他們終于說了再見。
印子緩緩離去,裕進沒有送她,印子這次是去火星的衛星德莫斯,裕進無能為力。
她腳上印度墨畫的圖案尚未月兌落,她踏著那斑斕的蔓藤圖案向另一條道路走去。
那夜,真是裕進一生中經歷過最長的一夜,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十多二十次,天還未亮,最後一次起來找水喝,祖父含笑看住他。
「折騰整晚,為著甚麼?」
裕進用手搔頭,憔悴地坐下,祖父遞一大杯黑咖啡給他。
裕進慶幸兩祖都那樣了解體諒他。
祖父揶揄他︰「少年裕進的煩惱。」
裕進自嘲︰「超齡少年。」
「這是所有少年必經道路!刻骨銘心的戀愛,傷心欲絕的失望。」
「祖父,都被你說中了。」
「都是無可避免肯定會發生的事,我記得一首童謠這樣說︰‘校工校工,放棄希望,我們擁有的墨,多過你的洗刷’,牆壁一定有涂鴉,少年一定要戀愛。」
裕進笑出來。
「不過,」祖父納罕,「是甚麼厲害的對手搶走那女孩呢?」
「不是一個人,是她的事業。」
「啊,」祖父點頭,「難怪難怪,有志氣。」
裕進輕輕說︰「我會等她。」
祖父輕輕問︰「她知道嗎?」
「她一定明白。」
「已經那樣有默契了。」祖父頷首。
「我會等她對名利看淡,反璞歸真。」
「那可能是十年後的事呢。」
「我不介意等。」
祖父微笑,他不想潑少年冷水,十個月都太長,他才不相信裕進會等誰一輩子。
他轉頭去看報紙。
頭版是一張大彩照,照片里的女孩子雙眼是活的,像會對著每一個觀眾笑,標題說︰「翡翠新星劉印子,將在你心中留下最深印象。」
老人並不知道,這顆新星,就是他孫子心目中的可人兒。
22/12/1999
接著的個多月,有關劉印子的宣傳排山倒海涌來,有一張彩照,足十層樓近一百呎那樣高,懸掛在游客區的商業大廈牆壁上。
裕進特地到對面馬路去眺望。
照片中的印子被打扮成洋女圭女圭那樣,可愛得不得了,但是,裕進覺得她真人更加好看。
她有電話來︰「我都不敢走過那間大廈。」
「為甚麼?」
「看到自己的照片放得那樣大,像個頭號通緝犯,多麼可怕。」
「唱片銷路可好?」
「今晚辦慶功宴,招待記者。」
「這麼快?」
「時間才是最大敵人。」
「我買了一件禮物祝賀你,已叫人送到你家。」
「裕進,不用客氣。」
「小小一點心意。」
門鈴響了,妹妹羅薩蘿去應門,捧著一大盒禮物進來。她跳蹦蹦地說︰「又有人送水晶花瓶。」
印子趨前一看,見是裕進筆跡,忙不迭拆開看。盒子里是一只座台單鏡頭望遠鏡。印子母親走出來看見,「咦,這是甚麼玩意兒?」
印子還未出聲,羅薩蘿已經搶著取餅說明書讀出來︰「創新手提電子天文望遠鏡,可看到四億光年範圍的蒼穹里去,輕易尋找一萬四千個星座……」
藍女士失笑,「神經病,誰送那樣的東西來?」
她忽然看到女兒表情里的一絲輕柔,心一動,沖口而出︰「呵,我知道了,是那個大學生。」
印子細細觀察那具望遠鏡。
藍女士試探地問︰「你同他還有來往?」印子沒有回答。
母親討好女兒︰「你自己已經是一顆明星,明星看明星,多麼有趣。」
門鈴又響起來。
「姐姐,是光明日報記者卜小姐。」
只見翡翠機構的宣傳主任蔣璋鄭重其事地陪著那位卜小姐進門來。
明敏的印子一看就知道那卜小姐不是省油的燈,她目光犀利,嘴角似笑非笑,帶著五分輕蔑上下打量這顆新星,正想給劉印子一個下馬威,忽然看到案頭的天文望遠鏡。
「咦!」卜小姐整張臉松弛下來,「觀星是你的嗜好?」
印子暗暗感激,裕進又救了她一次。卜小姐說︰「我也訂購了這個型號的望遠鏡,可是還未寄到,沒想到你已捷足先登,它可以看到奧里安星座。」
蔣璋吁出一口氣,「你們慢慢談。」
香茗、茶點,輕風徐來的大露台,卜小姐愉快地訪問了新星。題目已擬定叫「內心閃爍的劉印子」,罕有地贊美,戒除時下記者對明星的挖苦、諷刺、描黑。
蔣璋向老板報告︰「他們喜歡她。」
「那多好。」
王治平貼在老板左邊,輕輕說︰「她已經出名了,現在,只需鞏固名氣。」
※※※
23/12/1999
「電影幾時開鏡?」老板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