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可躊躇︰「任何手術都有一定危險。」
嘉揚猙獰地笑,「不信黃人?」
「不不,唏,嘉揚,這個時候你還淘氣。」
小王追上來,「已與彭先生聯絡過,一切包他身上,叫你們別操心。」
愛屋及烏,父親這番心意,嘉揚明白。
在車上,麥可問︰「一夜不睡,你累嗎?」
「不累。」
麥可嘆一口氣,「終有一日會疲倦,像珍伊娜,當年勇戰沙場,報道兩伊戰爭,槍林彈雨,毫無畏懼,做出一流成績,今日不過做個專題,身體已經吃不消倒下來。」
「這番話好消極。」
「記者本是浪人。」
他們到了近郊一個樹林,月亮仍在天際,四周一片靜寂。
麥可說︰「這?是黑點。」
小周在車?等,他們沿小路走到樹林中央,伏倒在草地上。
麥可說︰「是談情的好地方。」
「不,這樹林惡名昭彰。」
兩人伏在地上好一會兒,身上沾滿露水,天仍沒有亮。
嘉揚問︰「幾點鐘?」
「噓。」
他們看到一個人影出現,她掙扎?走上小丘,把一個小包裹放在一株老竹下,又往山下走,走幾步,又停下,想往回看,終于沒有,匆匆向前。
這個女子猛然看到地上有一巨大黑影,她抬起頭,見一高大的黑人站在她面前擋住去路,她嚇得往回跑,又有一女子抱住她丟棄的包裹瞪住她。
女子走投無路,雙腿無力,坐倒在地上,渾身顫抖。
這時,包裹忽然活動起來,蠕動一下,發出哭聲。
呵,是一名棄嬰。
嬰兒當垃圾一般丟到路旁,是何等樣的慘況。
嘉揚雙手忍不住發抖,「大姐,我想與你說幾句話。」
女子蹣跚站起來,雙手亂擺,「讓我走。」
「這是你的親生兒?」
「別問我,別問我。」她一步步往後退。
「因為她是女嬰?你不是女性,你母親、你外婆、你祖母不是女性?」
那女子一急?跤,滾下山坡,隨即爬起來,一溜煙奔走。
麥可放下攝影機追上去︰「喂你-」
這時,有兩名穿制服人員走過來,「甚麼事,你們是甚麼人?」
嘉揚見是公安,立刻叫小周來幫忙。小周說了兩句,公安臉色緩和,自嘉揚手中接過那嬰兒。
嘉揚發覺那不知名幼嬰有一張可愛的圓面孔。
鮑安說︰「是男嬰。」
「為甚麼丟棄他?」
「通常是有病,無能力醫治,只得放棄。」
「我跟你到醫院去。」
鮑安干笑,「這位小姐,救得了幾人,這樹林每早都可以發現棄嬰,我們收集了去送往孤兒院待人領養。」嘉揚潸然淚下。
他跟?公安到醫院,半晌,小周出來報告,「那嬰兒患心漏癥。」
他們只得黯然離去。
小周去打了一通電話,「珍伊娜小姐手術順利,休養數日可以出院,不過,醫生叮囑,無論如何,不可再喝酒抽煙。」
嘉揚一閉上眼楮,便看到無名嬰小小圓臉,晶瑩的眼楮似在控訴甚麼,嘉揚淚盈于睫,不知怎地,雙眼非常刺痛。
嘉揚到醫院去探訪珍。
一進房便看到?頭放?一盤粉紅色牡丹花,珍手中拿?《紐約時報》,身上換了絲睡衣。
嘉揚心知肚明,「甚麼人來過了?」
「胡小姐,她帶來燕窩粥,說手術後吃這個最好。」
「你我是知識分子,應知道那沒有特別營養價值。」
「可是有人那樣關切病人,的確對復元有幫助。」嘉揚不語。
「你仍然不喜歡她。」
「那是一定的事,沒有甚麼可以改變我的觀感。」
珍輕輕說︰「有時命運給我們甚麼,我們就得接受甚麼。」
嘉揚忽然流淚︰「即使命運給我們一個破兜,裝?殘羹冷飯,還混?煙頭膏布,也得吃下去?」
「你沒有嘗過挨餓滋味吧,極不幸,胡自悅有。」
嘉揚用手擦眼,「很明顯,《紐約時報》與燕窩粥都生了效。」
「你雙眼怎麼了?」
「炙痛。」
「今晨工作可順利?」
「麥可一會兒會把片段帶來你看。」
這時,看護進來,看到嘉揚使勁揉眼,「小姐,別用手,不?生。」
看護放下針藥,好心地替嘉揚檢查一下,「哎呀,小姐,你得了砂眼,趕快醫治,以防後患。」嘉揚慘叫一聲。
這時麥可剛到,听見嘉揚雙眼有事,不禁訴苦︰「一個傷,一個盲,這是甚麼新聞組。」嘉揚連忙找父親。
胡自悅來接電話︰「是嘉揚嗎,他一早往上海開會去了,可以同我說嗎?」
來了。開始接管彭念祖一切大小事宜-你要見他?先過我這關,我點了頭,你才有機會。
嘉揚苦笑。
「沒甚麼事。」她改變主意,「我不過向他請安。」
「嘉揚真會說笑話。」
「有事我們再聯絡。」嘉揚落寞地掛上電話。
她到醫院樓下門診部掛號。
正在輪候,手提電話響,是她父親的聲音,「嘉揚找我有事?」
啊,小覷了胡自悅,嘉揚一陣羞愧。
「爸,我患砂眼。」
「不怕不怕,我叫王二卿陪你去看專科醫生,很容易治好。」听到父親聲音,嘉揚心定,覺得與父親的關系反而比以前更接近。她還不願意承認是因為胡自悅的緣故。
小王趕來,立刻帶她診治,並且遵醫囑讓嘉揚架上墨鏡。
「變成盲妹了。」嘉揚頹然。
「回去休息吧。」
「我不累。」
「那麼,到胡小姐辦公室坐一會,喝杯茶。」
「是回紡織廠嗎?」
「不,胡小姐另有一小小香水廠。」
「香水?」
「正是,來參觀一下,很有趣。」
嘉揚十分意外,這倒是一門最高貴浪漫綺麗的工作。
走上二樓,已經聞到沁人心脾的玫瑰花香。
門一打開,是一家辦公室,寬敞的大桌上放?許多玻璃瓶子,倒像實驗室,可是最吸引嘉揚的,還是一只大籃子內各種剪下來的玫瑰花。
胡自悅聞聲自內間出來,「歡迎歡迎」,立刻叫人奉茶,又問候嘉揚雙眼。
嘉揚迫不及待,「你做香水?」
「我幫美國一間著名化妝品公司生產玫瑰油,還沒有自己的名號。」原來如此。
她很坦白,「這門生意是你父親幫我成立的。」
所以她對他五體投地,死心塌地。
胡自悅說︰「玫瑰花原產中國-」
甚麼?不是英國嗎,成日听人說英格蘭玫瑰,又刁陀種玫瑰是英國國花。
胡自悅笑說︰「十八世紀英商來華采辦茶葉時,看見種在茶田四旁的玫瑰,一並帶回本國,佔為己有。」
「真沒想到。」
「茶與玫瑰,都屬于中國,雲南盛產玫瑰,英美有植物學家終身住在當地鄉村研究玫瑰。」
「有這樣的典故!」
這時,王二卿忽然問︰「是甚麼令華人別離瑰麗的祖家,遠赴冰天雪地的大荒原如加拿大呢?」語氣中只有遺憾,沒有諷刺。
嘉揚一句話馬上要出口,硬生生吞下肚中。
「嘉揚我送你一瓶玫瑰油,別小覷它,一萬朵玫瑰也制不成一安士。」
罷說得起勁,電話響了。
麥可在那頭說︰「大老板約翰森想見你,請與他聯絡。」
嘉揚莫名其妙,「我幾時有了大老板二老板?」
「你忘了,我們曾與美國廣播公司簽約。」
嘉揚有點後悔,工作上,她最怕兩件事,一是服侍上司,二是管制下屬。
她並非管理階層人才。
「看情形他想召你回美述職。」
「我不去。」
「真是孩子,你自己同他說吧。」
嘉揚無奈,只得走進胡自悅的辦公室,剛想撥電話,它已經響起來。
「嘉揚,是媽媽,為甚麼廿四小時听不到你聲音?」
「呃。」
「媽媽?急焦慮地等你,坐立不安,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