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洋房的燈亮著,離遠看,像童話中的房子。
咦,它的主人回來了。
展航本來想兜個圈子便走,這時又忍不住佇足細看。
忽然之間他看見一個黑衣人匆匆走出來,看身形,正是男主人李舉海。
李君一聲不響,駕車似一枝箭似離去。
屋內的燈仍然未熄。
展航猶疑片刻,將車掉頭,想回家去。
可是,他覺得忐忑不安。
是什麼緣故?他不知道。
他放下腳踏車,一步步走近段宅。
才接近前門,就意味到不妥。
大門虛掩著,有一條縫,剛才李舉海離開時,走得竟那樣匆忙,照說,
戶內的人應當立刻把門推上加鎖才是,治安雖然不錯,尚未致于可以夜不閉
戶。
他又再走近一步。
這時,好似有人輕輕對他說︰走,馬上離開,你還來得及。
誰,誰與他說話?
門縫中有燈光,他緩緩伸出手,推開大門。
他看到室內去,住宅布置十分雅致︰象牙色木板地,不銹鋼旋轉扶梯,但卻不見人影。
年輕的他繼續走進去,因為他听見聲音。
左手邊傳來噗噗聲。
呵,原來是廚房,一只咖啡壺在滾,所以他听見噗噗的蒸餾聲。
他提起腳步,想離開廚房,腳底好似有點黏,不由得低頭一看。
只見地板上流著一大攤濃稠黑色糖漿似的液體,而且,有一股異味。
這是什麼?
然後,他看見廚櫃旁躺著長條對象,液體,就是從該處流出,滿地都是。
于展航瞪大了眼楮。
電光石火之間,他明白了,那是一個人,那人身上流出來的,是血液。
于展航心中閃過浴血二字,傷者真確地似躺在血池里,他已經失去知覺。
展航第一直覺是報警,希望還來得及救治,剛取起櫃台上的電話,他看
到了傷者的面孔,展航戰栗。
是段福棋。
她雪白的尖面孔並無扭曲,十分平靜,雙目緊閉,她穿著黑衣黑褲,身
體蜷縮。
展航這才發覺,那──之聲並非來自咖啡壺,而是她胸口的一個大傷口血
液不住噴出來。
只要再隔十來分鐘,她的血就會流干,屆時,于家的仇人就會自地球表
面消失。
展航輕輕坐下來。
不必他動手,敵人互相殘殺,他大可以靜觀其變。
等她氣絕了,他才撥電話到派出所︰我是路過的朋友,發覺她倒在血泊
中……
于展航並沒有把握這樣的好機會,他顫抖的手撥通緊急號碼︰「請即派救
護車到七街三號,有人受傷倒地流血不止。」
「立刻來,先生,傷者可還有知覺?」
「她已昏迷,而且血流不止。」
「你可懂急救?」
「我應該怎麼做?」
「用布巾掩住傷口,試圖止血,並且,予人工呼吸提供氧氣給傷者腦部。」
「是。」
展航忽然鎮定下來,依急救步驟幫助傷者,血滲透大毛巾,可是終于停
止,他對牢她嘴巴鼻子呼氣。
救護車趕至,醫療人員搶進來,警車也跟著駛到,展航這時才發覺,他
置身凶案現場。
他看一看手表,什麼,連自己都不置信,從踏進屋子到此刻,只過了九
分鐘。
他對警察說︰「這麼多血……」
警察詫異。「不見得比別的現場包可怕。」
他登記了于展航的文件。
展航搶到救護車附近。「她怎麼樣?」
「嚴重但穩定,幸虧你處理迅速,否則就很難說。」
另一人問︰「你可要跟車?」
于展航跳上車子。
他救了他的仇人。
到那個時候,他反而處之泰然,靜靜坐在一角。
段福棋的面孔美麗如昔,一點不似重傷的人。
于展航一直等到她平安躺在病床上才離開醫院。
她一直昏迷,尚未蘇醒。
展航回到家中,把衣服鞋子月兌下,放入大塑料袋里,然後去淋浴。
他的雙手還在簌簌發抖。
一整夜都無法成眠,一到天蒙亮,立刻再度趕到醫院去。
他在病房門口看見昨夜那個警員。
他向展航打招呼。「你好。」
「她怎麼樣?」
「已經月兌離危險。」
展航吁出一口氣,跌坐在椅子上。
「昨天,幸虧你救了表姊。」
表姊?
「她已經蘇醒,錄了口供。」
啊。
「她說因感情糾紛,一時看不開,意圖自殺。」
于展航愕住。
「警方覺得事情有可疑,可是,傷者口供如此,我們也無可奈何,請問,
當時,你有沒有看到什麼蛛絲馬跡?」
展航沉默。
「既然如此,警方只好公事公辦,你若有消息,隨時與我聯絡。」
他走了。
看護出來招呼展航。「你可以進去同病人說幾句。」
展航輕輕走進去。
段福棋听見腳步聲,微微轉過頭來。
他們二人目光接觸。
展航不由自主走得更近。
段福棋沒有開口,她一雙大眼楮仍然晶瑩閃亮,絲毫沒有遜色。
展航想清一清喉嚨,卻不能集中精神。
段福棋動了一動,搭在她鼻子與手臂上的管子發出叮叮聲響。
但自此至終,她沒有說過半句話。
片刻,看護進來說︰「時間到了,明天再來。」
展航靜靜離去。
奇異救恩,她又活下來了。
回到家中,姊姊的電話追蹤而至。「喂,你到什麼地方去了?」
「天體營沙灘。」
「我不相信,你是那樣畏羞。」
「你聲音十分興奮,可是有好消息?」
「媽媽決定叫孫兒健樂。」
「呵,多麼普通的名字。」
「大家都喜歡它夠平凡。」
「就是這麼多嗎?好象不止。」
「我認識了大嫂的表哥謝陶方。」
「原來如此。」
「我們約會過幾次,感覺愉快。」
「那多好。」
「媽媽後天回來。」
「你呢?」
「我說不定,我住大哥家,覺得十分自在。」
「學業呢?」
展翹停一停。「八十歲也可讀書。」
說得也是道理,過了三十歲,再有約會,也不會起勁,展翹的抉擇英明。
展航說︰「祝你幸運。」
她掛斷電話。
都飛出這個家了,不再回來,只有于展航一人,仍與過去恩怨糾纏。
第二天,他又去探訪段福棋。
看護說︰「都沒有別人來看她。」
段福棋坐在椅子上,看到于展航,輕輕說︰「謝謝你。」
于展航答︰「舉手之勞。」
「你救了我的性命。」
「管家也會發現你。」
「她放假。」
展航聳聳肩。「那麼,是我多事,居然變成好事。」
他強作鎮定,想到那個黑夜里發生的惡事,他仍然頭皮發麻。
「你一定跟蹤我。」
「是。」
「為什麼?」
展航據實答︰「我想知道仇人如何生活。」
她啞口無言。
「有一個人殺了另一人,造成對方家人不可磨滅的創傷後,怎樣安寢。」
終于把話說出來,于展航心中仇恨消失不少。
他听到輕輕的聲音說︰「你講得對,我一直寢食不安。」
剎那間她的大眼晴空洞起來,呈現深深的悲哀,不知怎地,展航相信她
說的都是真話。
這時看護進來,她以為這對年輕男女是姊弟關系,不是嗎,兩人都擁有
那樣漂亮的眼楮。
她好心地說︰「別刺激姊姊,她幾乎流失一半血液,並且,經過手術,才
修補好破裂的脾髒。」
展航問︰「誰下這毒手?」
段福棋不出聲。
「是李舉海可是?」
段福棋一怔。
「那日,我親眼看見他離開現場,我是目擊證人,我可以指證他。」
段福棋一急,忽然嗆咳,看護探前看視,立刻按鈴召醫生。
段福棋的嘴角不住溢血。
看護神色緊張,對展航說︰「我想你還是先離開這里。」
醫生撲入房來,立刻說︰「轉急救室。」
展航只得轉到候診室去等待。
看護半晌出來,給他一杯咖啡。「你姊,還需做一次手術。」
展航愕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