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吳 。」
「不,你知道我的意思,你究竟是誰?」
緘默。
呂學儀輕輕地問︰「是你是不是?你一出現我們的生活就起大混亂。」
她伸出雙手來抓 , 一見那鮮紅的指甲便往後縮去。
幸虧洪俊德剛在這個時候出來,看見呂學儀意圖攻擊 ,連忙拉住她。
「這已經是最理想的結局了,呂小姐,你何必拿一個孩子出氣。」
呂學儀渾身簌簌地抖,「他雙腿已經折斷。」
「他會再站起來,醫生說沒有問題,你正好陪他度過難關,你們肯定可以復合,對一個醉酒駕駛、置本人他人安全于不顧的狂人來說,難道還不算是最佳結局?」
呂學儀「霍」地站起來,「最佳結局?洪先生,請你公平一點,他為別人搞得五癆七傷,現在居然肯給我機會收拾殘局,已經算是我最佳結局,你們這樣看輕我?」
洪俊德不由地低下了頭。
「不,我不能接受這樣慷慨的施舍,我有自尊,像你們一樣,我也懂得自愛。」
呂學儀的聲音如此悲忿,連 都聳然動容。
呂學儀顫巍巍站起來,她的目光猶自不肯離開 ,她說︰「你,你是一個可怕的精靈,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我不會接近你。」
她轉頭走了。
她沒選擇留下來陪伴趙元熙。
低下頭。
洪俊德過來同她說︰「別听她的,她受了很大的刺激,說話作不得準。」
低聲訴苦,「他們都怪我,把所有不幸都記在我的帳上,連父親都不原諒我。姨丈,我並不是宇宙的主,我怎麼會影響他們的命運?這太不公平了!」
洪俊德不住拍著 背部。
「姨丈,送我出去讀書吧,反正沒有人喜歡我。」
洪俊德為難地問︰「我不算人嗎?阿姨不算人嗎?」
聞言緊緊與姨丈擁抱。
這時護士出來問︰「有沒有一位吳 ?病人趙元熙想見她。」
搖搖頭。
洪俊德說︰「我陪你進去。」
「不,我不想見他,」 氣餒,「他一樣會把責任推到我頭上來。」
他們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說得對。」
「阿姨。」 站起來。
「 十多歲就背了一身債,父母不和是為她的緣故,繼母不育,又怪她頭上,同學生事,她也有嫌疑,連做一份暑假工,都惹出無限是非,成年人越來越聰明,一切過錯竟往小女孩身上推,趙元熙要見 干什麼?」
洪俊德為難,「也許他有話要說。」
「有什麼對我講好了,」陳曉非冷笑,「我全听得懂。」
洪俊德抬頭嘆口氣,「你不是沒有道理的,我們走吧。」
「我以後都不要再見到老趙的臉。」陳曉非悻悻地說。
第六章
餅了整整半年,她才肯提起這個人。
「你徒弟呢,應該痊愈了吧?」
「他早就離開本市了。」
沉默一會兒,「到什麼地方?」
「北美洲某個四季分明風景如畫的小城。」
「我還以為會等,上十多二十年,像麥克阿瑟將軍般卷土重來。」
「也許他會,人生何處不相逢。」
這個時候,華英女校已經沒有人不知道吳 。
新來的年輕女教師走過休息室,看見一名身材修長的女學生靠近長窗,雙手抱在胸前,凝視窗外大雨,秀麗的臉上惆悵寂寥之色,令同性為之動容。
她忍不住問︰「那個白襯衫卡嘰褲女孩是誰?」
有人回答︰「吳 。」
她又問︰「星期六下午她為什麼還留在學校里?」
又有人自作聰明,「家對她沒有意思。」
情願留在宿舍看一本小說,然後午睡。
至大的遺憾是假日飯堂只提供一餐,晚上要自己覓食。
莫意長與她同房的時候,帶著她吃遍天下,意長一走, 落了單,吃什麼都不是味道。
通常買一條法國面包回來當晚餐,這解釋了何故她比別人瘦,有不少同學身段圓鼓鼓。
那天黃昏有人來敲她的房門。
她攏一攏頭發,坐起來,放下小說,「進來。」
一位年輕女士推開門笑說︰「我是新來的地理教師葉致君。」
受寵若驚,怔怔地看著老師,華英女校著名開通,師生打成一片的情況並不少見,有學生甚至因收不到及時的情書而向老師傾訴的,但 卻不習慣老師直接來敲她的房門。
「我可以進來坐一會兒嗎?你是我未來的高材生,據說年年地理都考第一。」
微笑。
但是十一個科目中她每科年年都考第一,她沒有考第二的科目。
「我帶了椰子蛋糕來。」葉老師說。
……啊!
幾乎沒把整張臉埋到蛋糕里去,太香甜了。
老師約二十六七年紀,與學生一般襯衫長褲,皮膚曬得微黑,五官秀麗,腕上戴一只男裝不銹鋼蠔式手表,十分瀟灑。
她只待了十分鐘,便說︰「這本書是我借給你的,現在我要去探訪另外一位同學。」
站起來送她。
葉老師借給她的書叫《地球已經有多大年歲了》。
並沒有馬上看起來。
深秋,下瀟瀟雨,自宿舍窗門看下去,剛巧見到葉老師開著小小草綠色吉普車離去。
地球到底有幾歲?牛頓曾認為只有六千多歲,實際上它已有四十五億歲了。
葉老師只來看她一個人。
怕她尷尬,逗留片刻便即離去。
星期天,吳豫生來接女兒回家。
問︰「你太太呢,我好久沒有見她。」
「回娘家去了。」
「她不想見我。」
「我也不想瞞你,是有一點兒這個意思。」
「她不該把我與這不愉快經驗掛鉤。」
吳豫生不語。
家里已準備好下午茶, 知道她與父親只有一小時相處時間,不禁大大感喟。
「很可惜你同繼母相處得不算融洽。」吳豫生有點惋惜。
忽然說︰「我同生母也相處得不好,你記得當時。」
吳豫生沒有像往日那般急急改變話題,他簡單地說︰「你母親有病,她抱怨全世界,與你一個人無關。」
大膽追問︰「那是什麼病?」
「一種今日不算不常見的病,淋巴腺癌。」
抬起眼來,訝異地問︰「你們為什麼不早日告訴我,我可以提早得到釋放,果真這樣簡單,沒有其他復雜成因?」
「家中有一個這樣的病人並不是簡單的事。」吳豫生斬釘截鐵地說,「她患病兩年,幾乎拖垮整個家,過早向你公布,怕你接受不下來。」
「那場火災……」
「那是一個意外。」
「不,那不是意外,她有意棄世。」
「她會把你留在屋子里不顧嗎?」
坐到沙發里去,「他們說她精神失常。」
「我也听過外頭可怕的傳言。」
秘密仍然不能全部揭露。
怔怔地看著父親。
「你已經長大,應該了解到外頭一兩句流言不足以重視。」
「所有不經意掛在嘴角的閑言閑語殺傷力都極之強大,父親,他們沒有權那麼做。」
「只要你不去理會他們說些什麼,他們便不能傷害你。」
放下茶杯,過半晌說︰「替我問候繼母。」
餅一個星期,阿姨便告訴她︰「你快要做姐姐了。」
一時還不醒覺,要愣一會兒才想到其中巧妙,她繼母要生了。
「是一個醫生朋友听另外一個醫生說的,他們有心把這件事保密。」
難怪繼母這七八個月來一直未肯同她見面。
多麼奇怪,身為她的女兒,她孩子的姐姐,卻如閑雜人等似被擯棄在外。
手法真殘忍,什麼都不讓 知道,連她的愛都不屑要。
沉默。
阿姨輕輕解釋︰「他們有他們的苦處,也許經過上次不愉快的事,這次特別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