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清喉嚨,「阿姨?」
「是,南孫,我有好消息告訴你。」
南孫苦笑,真難置信這上下還會有什麼好消息。
「南孫,你母親要結婚了。」
「嘎!」
南孫手一松,電話掉下。
她,連忙拾起,把耳機壓得貼實耳朵,生怕走漏消息,「什麼?」
「你母親婚後會留下來入籍,暫時不回來了。」
「她要結婚,同誰?」
這時祖母業聞聲慢慢走出來。
「同男人,一個很好的中國男人,現在由你媽媽跟你說。」
南孫睜著眼楮張著嘴,錯愕得像是吃了一記無名耳光。
不可思議!
母親的聲音傳過來,清晰、愉快、大方,根本不似同一個人。
她說︰「南孫,你會不會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南孫傻掉,這些年來,她一直希望母親有她自己的生活,不住地鼓勵她,沒想到效果竟然這樣大好,在四十五歲高齡,丈夫去世材一年,竟要再婚。
「南孫?」
「我要陪祖母,走不開。」南孫有點心酸,有點妒嫉,有點生氣。
誰知母親竟討價還價,「你也是我的女兒呀。」
「我想我還是同阿姨講的好。」
阿姨的聲音又回來,「南孫,我們還以為你會雀躍。」
「對方是什麼人,利口福的大廚?」
「南孫,南孫,南孫。」
「我有權知道。」
「你不恭喜你母親?」
南孫定一定神,拿出她的理智來,「我很替她高興,太好了,詳情如何,盼她寫封信來告知。」
「她還是盼望你過來一次。」
「不行,祖母最近有次意外,我得陪她。」
「沒听你說過。」
「我怕你們擔心,才沒說起。」
「我們想一個折衷的辦法。」
「我真的為母親高興,代我祝賀她。」
「得了。」阿姨慧黠地笑。
「我趕上班,再見。」
南孫掛上電話,看著她祖母。
蔣老太像是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接受得比南孫好,只是略現詫異。
南孫說︰「不要緊,還有我。」
她挽起公事包,出門去。
在地下鐵路中,南孫才真正歡喜起來,果然是好消息,母親並不姓蔣,閨名也不叫太太,她是一個人,有血有肉有靈魂,自丈夫去世之後,合同終止,她已不是任何人的妻子,那個身份已告完結,有什麼理由再叫她繼續為蔣家服務。
人們的思想仍然太過迂腐封建,仍愛看到他人吃苦,但凡自救的人,都被打入奸狡無信類。
到了公司,南孫忍不住,第一件事便是撥電話給阿姨誠心誠意再次恭賀母親。
這次她听見阿姨在一旁說︰「是不是?我知道南孫,她有容人之量。」
南孫長長吁出一口氣,整天隱隱掛著一個微笑。
下午天下起雨來,她要出差,滿地泥濘,又忘了帶傘,也沒有使她情緒低落。
即使與布商爭執,也是笑吟吟,令對方模不著頭腦。
至少家里有人交了好運。
她吹起口哨來。
老板娘在等她。
「南孫,快過年了。」
「是,」她月兌下大衣。
「六點了,你也該回去了。」
「回去也沒事做,難道八點正上床不成。」
「南孫,這些日子來,你使我明白什麼叫得力助手,用你一人,勝過三人。」
南孫出來做事雖然沒多少日子,也明白行規,資方自動激賞勞方是絕無僅有的事,除非,除非有人要收買人心,待手下死心塌地的做。
這是間中小型廠,請人並不容易,老板奸,伙計也不好纏,她使這樣一個險著,也劃得來。
當下南孫只是禮貌地微笑,不露聲色。
「有人告訴我,孫氏制衣要挖你過去。」
南孫不出聲。
「我听到這樣的消息,一定同你談一談才甘心,外子說,你不怕蔣小姐取笑,我同他說,蔣南孫不是這樣的人。」
南孫莞爾。
「過年我們發三個月薪水給你,南孫,你也知道母親經濟尚未復蘇……」
老板娘一直不停地說了二十分鐘,南孫永遠不會遺忘她的好口才。
這種老式的廠家無異夠人情味,但天長地久,還是管理科學可靠。
孫氏制衣廠一切上軌道,系統井然,不需要老板娘同下屬有八拜之交,工作一樣進行順利。
餅了年,南孫決定往高處。
鎖鎖帶孩子到歐洲去逛,南孫便托她去看新婚的母親。
鎖鎖笑說︰「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所以更是意外之喜,我一定替你辦到,外加送一份大禮。」
「還以為對象是唐人街鰥夫之類,做夢都沒想到是倫大帝國學院機工教授,而且從來沒有結過婚,真正所有的眼鏡全掉地下。」
「好像只比她大幾歲。」
「大三歲。」
「令堂其實保養得不錯,就是打扮上差一點。」
「苦哈哈過日子,未老先衰才真,老太太箱底的舊衣料不要了,丟一塊出來給她……看上去像太婆。」
鎖鎖沉默,過一會兒說︰「所以,無論人們怎麼看我,我做人,全為自己。」
南孫取出照片,「來,這是他們。」
照片里的中年婦女容光煥發,好好地打扮過,穿著文雅而時髦的新裝,與面貌端正的伴侶恰是一對。
鎖鎖笑說︰「世界上充滿了傳奇。」
「不知老太太怎麼想,她待我母親,原本毋須這樣刻薄。」
「但你原諒她。」
南孫反問︰「有嗎?我並不愛她,我只是盡責,像逐個償還債務,並不涉及感情,我姓蔣,跑不掉。」
鎖鎖說︰「老人也有老人的苦衷。」
「真不過癮,這世界渾沌一片,還是小時候看的電影好,人物忠奸分明,就差額頭沒鑿著字,而且善惡到頭終有報。」
鎖鎖笑,「我是壞人,最怕報應。」
「壞人,把你的近況說一說。」
「多謝你的關心,近況不錯。」
「謝宏祖怎麼了?」
「謝君在我心中所佔地位,並不是很重要。」
「听,听,這是什麼話。」
「將來你會明白的。」
「先知,你幾時回來?」
「三五七個月。」
蔣氏祖孫過了一個極其清淡的農歷年,南孫買了水仙,燻得一室馥郁,她坐在客廳中磕玫瑰瓜子看電視,累了倒頭睡一會兒,起來扶老太太在附近吃館子,並不怕女佣放假,十分優悠。
南孫暗地里留意祖母神態,倒也佩服她能屈能伸。
唯一上門來拜年的是教友。
南孫回避在房間看愛情故事,要緊關頭,仍然落下淚來,萬試萬靈,在現實生活中,有淚不輕彈的時代女性,感情寄托在小說里頭。
渴了躡足出去找茶喝,听祖母同朋友說︰「……還有一點點老本,再也動不得,是孫女的嫁妝。」
南孫听了十分感動,可見她在老人心中是有點地位了,但,嫁給誰呢,她不禁苦笑。
教友走了之後,南孫出來活動,祖母午睡。
三日公眾假期悠悠長,南孫有些坐立不安,巴不得立刻去履新職,做得筋疲力盡,死得興高采烈。
電話鈴響,南孫希望那是母親。
「蔣南孫小姐。」
「我是。」
「我叫王永正。」
南孫腦子有點生銹,想不起這個人,「請問王先生是哪里的?」
「我們在享汀頓公園見過一次,後來在東方成衣電腦部看到你,在電梯中寒暄過,記得嗎?」
南孫在家休息了幾天,睡足了,精神比較松弛,因此笑問︰「我知道,你是那牽大丹狗的青年。」
「那條大狗不是我的。」
「多巧,奇勒堅也不是我的。」
「那是你阿姨的,是不是?」
南孫驚異了,「你怎麼知道?」
「後來我在公園,又見過她幾次,我們談得蠻開心,可惜她沒有把你的地址告訴我。」
南孫笑了幾聲。
「貴公司也不肯把你住宅電話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