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想。我希望有個伴,陪我說說話,一道沙灘散步;已經足夠,我工作很緊張,沒有調劑。」
「听上去要求並不高嘛,來,我們散步去。」我說。
在沙灘上我們走很久的路。
我問︰「你父母沒有介紹朋友給你?,他們應當有門當戶對的世交。」
「我們家……是暴發的,社會名流並看我們不起。」她很低落。
「那麼你工作上也應當有朋友。」我提醒她。
「我不喜歡他們。」她皺皺眉頭。
「看,認識朋友不應如此挑剔。」我說。
「你不知道,他們真是無聊,有空便往的士可跑,要不電影院,再不然便聚賭,攪男女關系,我踫都不敢踫他們。」
「听上去變有趣。你不敢跟朋友來往,可是你卻敢把陌生人拉回家來?」
「我不覺得你陌生。」她天真的說。
「你幾歲?」我問她。
「廿一。」她答。
我點點「頭,「你是一個神秘美麗的女孩子。」
「謝謝你。」她笑。
我們背靠背的坐在沙上。她說︰「一個人就不能坐得這麼舒服,兩個人永遠是最好的。」
「你響往兩個人的世界,可是你又畏懼婚姻,這是什麼心理?」我輕輕堆一推她。
「我也不知道。我那麼怕人群,但是又與陌生人說了兩車話。」
「胡說,我是你的朋友宋家豪,我不是陌生人。」
「我是你的朋友林綠霞,我不是──」她的聲音低下去。
「以你的條件,你永遠不應該情緒低落。」我說,「世界總有美好的一面,振作起來,別鑽牛角尖,懂嗎?」
「如果有你在身邊鼓勵我,世界便不一樣了。」她說。
我忽然覺得自己很重要。一個可愛的女孩子覺得我重要,我的地位便不低。
「下次的假期是聖誕,我一定回來看你。」我說。
「你還會記得我?」她問。
「忘記你?不可能,」我搖頭,「像你這麼漂亮的女郎?我做夢都記得你。」
她靈敏的眼楮里充滿悲哀,我實在不明白她。在二十個小時里了解一個人是不可能的事,何必去煞風景研究她心事?我們倆應當快樂的渡過一天。
「你希望到什麼地方去吃飯?」我問︰「我請客。」
「我很少出去吃飯,多數在家吃佣人煮的菜,你願意試一試?她手藝不錯。」
「當然,之後呢?別忘記我們尚有一整夜時間。」我說。
「我最想跳舞。」她說︰「你會不會帶我去跳舞?」
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可憐的女孩子,連跳舞這麼簡單的事……我說︰「放心,我們到最好的夜總會去。」
「我學會了探戈,你會不會探戈?我請舞蹈教師專門來教我的。」
「綠霞,」我握住她的肩膀,看到她眼楮里去,「你不應孤獨下去,你必需從象牙塔的繭里走出來,走到人群中,人們是很有趣的動物,各有各的優點與缺默,你不會失望的,試一試。」
「上一次我嘗試過,是一年前,結果那個人傷了我的心,我不願再走出去。」她低下頭。
「可是並非每個人都如此,」我順手把她擁在懷里,「你音我,我不是人群中的一個嗎?我可不想傷害你。」
「傷害我是沒有。可是你明天要走了,我會難過。」她孩子氣地說。
「看,綠霞,人生當然有高有低,有希望有失望。難道你倩願沒認識過我?難道你情願我們沒有渡過這麼快樂的一天?!」
她不出聲。
「綠霞,你的人生觀不正確。」我說︰「到蘇黎世來看我,我帶你到處走,這次你不會是游客。」
「我的工作很忙──」
「女孩子的工作再忙也有限,何況你不過幫父親做生意,告兩個星期的假好了。」
「你歡迎我?」她問。
我笑說︰「該死,綠霞,你怎麼會有這麼濃厚的自卑感?我太不明白,我豈止歡迎你?我會待你如上賓。」
她笑了,嘴角又往下彎一彎。
我輕輕擰一下她的臉。「忘記那個傷你心的人。我們的心要來干什麼?不是開心就是傷心,怕傷心焉得開心?哪有因噎費食的?別太過保護自己,明白嗎?」
「我明白。我只是沒有膽子。」她苦笑。
飯後我們去跳舞。
「你學探戈?現在才學探戈?」我問。
「我什麼都學得慢人一步。」她歉意的笑一笑。
「我八歲的時候,母親已經教會我。」我得意洋洋,「來,我們出去表演。」
她笑,不肯。綠霞換了一件黑色晚服,腰身看上去只有那麼一點點,輕盈得像一片雲。我硬把她拉出去舞池。
開頭她很生硬,但步法整齊。我取笑她︰「你的探戈跳得像靈格風英語。」
她笑得靠在我肩膀上。「家豪,我真不舍得你離開。你瞧我這運氣,我一生一世都留不住我喜歡的人。」
「我們現在且不理一生一世的事,我們現在淨跳舞,懂嗎?」
我帶著她跨開舞步,隨著音樂轉動自若,綠霞又吸引了不少目光。我覺得詫異。當然她是個美麗的女子,但這麼多人注意她,未免太過湊巧。
「開心嗎?」我問。
她深深的點頭。
我的天。她像個鄉下女孩子第一次進城。
樂隊打出探戈哈騷。
「我教你跳這個。」
她要回座位,「我不會。」她畏羞的笑。
「我教你,很容易的。」我輕輕說︰「是,你的左手從頭後拉住我的右手,松開,搭住我的肩膀,慢慢滑開,握住我手掌,轉三個圈,是、多麼美麗。」
全場注視她。
「再來一次。」
她小心的再做一次,我輕輕擁住她,「好極了。」
她很高興。「你會回來看我?」
「是。回來與你再跳舞,再吃飯,再在沙灘散步。」我說。
「謝謝你。」她說。
我們回到座位,我請她喝了一點點拔蘭地。
「當心,我想灌醉你。」我笑說。
「我不怕。」她說。
「你實在不應該相信我,你我只是萍水相逢,素昧平生。」
「你中文也好得很呢。」她說︰「會這麼多成語。」
「別調皮。」我恐嚇她。
「我們還能到什麼地方去?」她懇求。
我握看她的手吻一吻。我有點害怕。怕愛上她。愛情常常來得太快太急,我連應付都來不及。
「你想去什麼地方?」我反問。
「去哪里都好,只要離開家,家實在太靜太冷。」她說。
「視歸如死?」我笑,「家里的確很靜,幸虧可去的地方極多,你甚至可以把朋友邀請到家中。我陪你到街上走走。」
「治安不好。」她擔心,「你不怕?」
「我學過洪拳,」我揚揚手臂,「相信我。」
我替她穿上披風,我們在街上散步。天又開始微雨,她玫瑰紅的緞披風拖在地上,濕了一截,又瀟灑又……淒艷。她有一切的條件做一個最快樂的女孩子,但是很明顯地,她不快樂。
我不清楚她的底細,我不想打听,除非她樂意從頭到尾的告訴我,可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家里又有錢,身體健康,有什麼道理如此悲觀?
我們走到早上經過的聖瑪嘉烈教堂,那個花鐘早已被除下,但是花的清香猶存。
我笑說︰「將來我們或許會在這里結婚。」
「別說笑。」她求我。
我拉著她的手,我說︰「我沒有開玩笑。」
「你並不認識我,」她說,「你不知道我是什麼人。」
「正是,你也不知道我是什麼人。我們會克服這個困難的了解階段,不過過一陣我們就熟絡了。」
「或者你會發覺我沒有讀過好學堂,」她說︰「或者你覺得我脾氣太怪,或者你認為我不是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