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史隆街的茶座上,少屏嘆口氣,「你看秦小姐出外就醫,律師司機老媽子一大堆,好比公主出巡。」
可晴沉默片刻,反問︰「你希望做我嗎?」
少屏一早有答案︰「醫好听覺才問我這個問題不遲。」
可晴喝一口茶,「張醫生像不像科學怪醫?」
「政府醫院認為他的手術太過奇突先迸,費用過分高昂,成效又不高,故此拒絕資助研究。」
「咦,少屏,你怎麼會知道?」
「我听過他大名,他的研究工作全靠私人經費,令祖父就是他的贊助人之一。」
「呵,全為了我。」
「可晴,你決定做這次手術?」
可晴點點頭。
「我會陪著你。」
可晴握緊她的手。
「可晴,明天也是我二十一歲生日。」
「我知道。」
「我不得已早已自主。」
「少屏我一向佩服你獨立果斷。」
少屏無奈地笑笑。
可晴說︰「我們明日一起慶祝了生辰再說。」
少屏有點沮喪,「過了二十一歲,立刻走下坡,很快老大。」
「你擔心這種虛無縹緲的事?後日我還得給醫生掀開頭骨檢查呢。」
少屏惻然,「也真難為你了。」
可晴說︰「可惜在倫敦沒有朋友。」
「唏,可晴,你少擔心,有香檳哪怕沒朋友。」
「你說的是酒肉朋友。」
少屏柔聲道︰「世上所有朋友都只在晴天出現。」
「你呢?」
「我追隨可晴。」
「少屏,我會補償你。」
「我知道,施比受有福。」
第二天一早,甄律師送了蛋糕與花上來。
老先生與可晴通電話,由保姆轉達,「覺得手術可行嗎?」
「很刺激,已決定試一試。」
「太好了,祝你成功。」
「只得百分之三十機會。」
「那算是合理的比率,只得百分之一機會也要試。」
所以秦庭桂是一個非常成功的生意人。
兩個年輕女子並沒有外出大肆慶祝。
她們靜靜在公寓里聊天。
「可晴,最希望听到的聲音是什麼?」
可晴笑而不答。
孩子們的哭聲及笑聲,海浪聲風聲,小提琴與色士風樂聲,綿綿情話,瓷碟碎聲,書上一常常形容的一根針掉在地下的聲音,婚禮完成後人客的歡呼聲,腳踏在秋季落葉上的沙沙聲。
籃球撞擊聲,冰淇淋車子音樂,妖媚流行歌手的歌聲,飽嗝聲,鼾聲,魚躍出水面那一下聲響,滂淪大雨,雷聲隆隆。
這是一個音與影的世界,除非听得見,否則只算活一半。
「少屏,告訴我,听得見是否一種享受?」
「與生俱來,也就不大珍惜。」
「對,我也不會天天提醒自己︰有手有腳多麼幸福。」
少屏說︰「我有禮物給你。」
「我也準備了一份。」
少屏取出她的禮物,是一只小小刺繡枕頭,上面用彩色十字紋繡上「永遠朋友」。
可晴笑,「太喜歡了。」
少屏拆開她的禮物,卻是一條鑽石手鐲,晶光閃閃。
少屏連忙戴上,「這才叫拋磚引玉。」
「大小還可以嗎?」
「只要是鑽石,一定合尺寸。」
可晴感喟︰「竟也二十一歲了。」
少屏說︰「來,我同你出去逛逛。」
換上衣服化好妝,少屏帶她到一間精致小型的夜總會。
司機不放心,「兩位小姐,這……」
少屏笑說︰「停好車子,你也進來吧。」
領班上前來問︰「兩位可有訂位子?」
少屏塞一張大額英鎊給他,「有,姓王。」
「呵,兩位王小姐,這邊。」
可晴看在眼內,駭笑道︰「你怎麼像個江湖客。」
她們立刻得到一張近舞池的台子。
少屏繼續低聲吩咐領班,也不知她說些什麼,只見領班不住頷首,打躬作揖。
可晴坐著看熱鬧,不是不開心的。
明日就要做大手術。
像科學怪人那樣,揭開頭顱裝置儀器,不知是福是禍,今日若不開心,豈非冤枉自己。
只見侍應生捧出十多只香檳桶,大聲宣布︰「王小姐請全場喝香檳。」
接著,汽球、紙屑、彩帶,撒了一天一地,所有在場的人客歡呼起來。
可晴雖然听不見,也知道樂聲震天,因為年輕男女已經在舞池中接龍,每個人雙手都搭住前邊那個人的腰身,扭動著跳起森巴舞來。
可晴慫恿少屏︰「去,去跳舞。」
「我不客氣了。」
「也是你的生日,快去。」
少屏走進舞池,立刻有熱烈掌聲響起。
領班過來輕輕說︰「這是賬單……」
可晴取出信用卡,「我來付好了。」
可惜無聲,像看默片一樣。
可晴一直只是個觀眾,無緣參與演出。
她沒有發覺一個年輕人已經站在她身後問候她。
年輕人提高聲音,她仍然沒有反應。
年輕人繞到她面前,微笑說︰「真嘈吵。」
可晴也笑笑。
他給她一杯酒,「生辰快樂。」
「謝謝你祝賀。」
「我叫許仲軒。」
「我是秦可晴。」
許君訝異,「不是王小姐嗎?」
可晴笑不可抑,「不,不是。」
「來,請你跳舞。」
「這是什麼音樂?」
「別理它,你會跳什麼舞?」
「三步。」
「跟著我。」他拉起我的手。
許君年輕高大英俊,而且一上來不知怎地就給可晴一種溫柔體貼的感覺。
他們愉快地在舞池里逗留了似是很久一段時間。
可晴擔心地問︰「音樂完沒有?」
許仲軒答︰「音樂永遠不完。」
可晴笑了。
忽然之間,人群向他們涌過來,推散二人,接著,有人拉著可晴的手,圍成一個大圈子,團團轉個不停。
可晴怕摔倒,不由得愉快地大叫起來,抒發心頭積郁,十分痛快。
司機這時過來保護她,與她退到一角。
可晴看到甄律師站一旁。
他皺著眉頭,「玩得這樣瘋,是誰的主意?」
可晴笑答︰「我。」
甄律師不信,「才怪,是那個野孩子吧。」
可晴一怔,他也不喜歡少屏。
「我們回去吧。」
「可是——」
「得回家準備明日入院事宜。」
他把可晴帶走。
可晴沒有驚動好友,今日也是她的生日。
她同司機說︰「你負責接孟小姐回家。」
甄律師笑道︰「舞伴是誰?」
他看見了。
「姓許,今晚的客人之一吧。」
「是學生還是已經在工作?」
「不知道,沒有時間說起。」
「你要當心。」
可晴笑,「甄律帥苦口婆心。」
他生氣,「這是褒還是貶?」
可晴靠著他肩膀,「我自己懂得分辨善惡。」
「是嗎,你有那麼大的本事?」甄律師嘆口氣,「我還時時上當呢。」
保姆正在替可晴收拾入院需要用的衣物用品。
那天可晴早睡。
朦朧看見房門下有一線亮光,想必是少屏回來了。
第二天由少屏喚醒她。
可晴笑,「玩得痛快嗎?」
她點點頭,「到五十歲都記得的良辰美景。」
保姆進來︰「秦小姐我服侍你更衣。」
祖父的電話仍由保姆代接。
「今日施手術了?」
「正是。」
「祝你成功。」
可晴不想他擔心,「一定成功。」
她出乎意料的鎮定。
甄律師在可晴背後說︰「不知她心里怕不怕?」
少屏答︰「可晴外柔內剛,她會支撐。」
甄律師點頭,「你倒是很了解她。」
「我們已是十年的朋友了。」
可晴轉過頭來,「你倆在說什麼?」
少屏笑著握住她的手,「以後都不能在你背後講你壞話了。」
可晴也緊緊握住她的手。
甄律師把一切都看在眼內。
這兩個女孩子性格背景無一處相似,可是看得出是認真投契,未嘗不是一種緣份。
第二章
今日醫院病房布置同酒店相似,已盡量用粉彩顏色,可是不論怎樣掩飾,病人還是緊張。
可晴問︰「你有無聞到藥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