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掙扎半晌.她還是進去了,且考得好分數,一個人該做的事總該去做,她得到的並不比付出的多。
性格上來說,唐雋芝是標準馴民,抑或她已看出,做一個不平凡的人,代價太過高昂,折沖一下,就讓她做一個比較特別的普通人吧。
「按步就班,慢慢來。」沛充悠然。
他知道已經找到背黑鍋的理想人選.心頭一松,不由打個呵欠。
雋芝開始真正了解到筱芝與翠芝歷年來的肺腑之言
她沉默半晌,嘆口氣,噤聲。
往苔里的飛機上沒有嬰兒,乘客樂得清靜。
易沛充睡著了,雋芝打賭他沒有夢。
雋芝錯,沛充在夢中只看見他自己在做夢,沒有內容,這是一切有福氣的人做的夢。
所有的兒童都應當像易沛充,健康、樂觀、光明、知足,一點也不過份聰明,安守本分。
他確是一個結婚生子的好對象。
他倆共同享用了一個非常快樂的假期,開心得雋芝在心中想︰即使沒有孩子,我得到的,相信也遠遠比其他人多、也不應有什麼遺憾。
她沒有後海結婚
與沛充客氣得不像一對夫婦︰「讓我來讓我來」「麻煩你了」「不敢當」變為常用語。
兩個人很少很少談到錢這個最傷感情的問題,蜜月返來,沛充問過一次︰「要不要我付家用?」
對雋芝來說,這是一個嶄新的名詞,她自稿紙中抬起頭來,半晌才說︰「等有家時,才付家用吧。」家在外文中,表示撫育孩子之意。
沛充已把一部分衣物搬過來她處,但是兩人始終找不到一處理想寬大近市區的住所,只得兩邊走,全活習慣奇突。
雋芝仍是婦科醫生常客。
莫若茜退休在家,一有空便殷殷垂詢︰「有沒有好消息?」
雋芝早已不生她的氣,只會苦苦哀求︰「姐姐,請別給我壓力。」
「加把力氣,我這個老姐都沒間題,你應當有前途。」
一天,半夜,雋芝忽然被客羸里一點聲音驚醒。
「沛充?」她隨即听到丈夫在鄰房的鼻鼾聲。
雋芝咳嗽一聲,披件外套,下床查視究實。
客廳沒有開燈,但角落有溫柔明亮的月光照明。
有一個婦人坐在沙發上。
「母親,」雋芝喊出來,「母親!」
熬人轉過頭來,臉上笑容皎潔明亮可親,「雋芝。」
她手中分明抱著一個嬰兒。
母親看上去比雋芝還要年輕。
嬰兒是誰,是雋芝本人嗎?
她探過頭去。
「雋芝來看看你的女兒。」
「我的女兒?」雋芝大奇,「是囡囡嗎?」
「是,是可愛的囡囡,雋芝,我真替你高興,你終于有自己的孩子了,你孤苦的歲月已告結束。」
「母親,我一直想生的是男孩子。」雋芝忽然說出心事。
雋芝的母親一怔。
「同一般人重男輕女大有分別,我老覺得男人易做。」
「挑一個好男人也不容易。」
「媽媽你見過多少好男人?」雋芝微笑。
「沛充不錯呀。」
「媽媽你喜歡易沛充?」雋芝大悅。
罷在這時候,母親懷中小小的囡囡忽然蠕動,張大咀,打一個呵欠,惹得母女兩人笑起來。
雋芝忍不住伏到母親膝蓋上,「媽媽,你不怪我?」
「我怎麼會怪你?」
「因我的緣故……」
「雋芝,不要再內疚了,現在你已是囡囡母親,你應明白我的心意。」
雋芝開始飲泣。
客廳的頂燈啪一聲開亮,「雋芝,」沛充朦朧地走出來.「你在干什麼,當心著涼,我听見談話聲,還以為忘記關電視機。」
他過來扶起雋芝。
只得雋芝一個人伏在沙發上,臉上有淚痕。
他輕輕安撫她︰「婚姻生活令你緊張?」
「是,」雋芝只得說︰「有苦無人知,只得深夜哭泣。」
「反正誰不著,不如把前因後果統統告訴我。」
再過兩個月,雋芝把好消息告訴莫若茜。
老莫的反應如預期中一般熱烈,多休息,她說,多吃,多笑,但是「千萬不要看育嬰寶監,嚇壞人。」
「我已經遵尊矚看了不少。」雋芝抗議。
「忘記一切。」
雋芝說︰「我想把虐兒一千零一妙方停掉。」
「開玩笑,我期期都拜讀。」
「實在無以為繼。」
「每次同洪霓開會,他說的也都是這句話。」
「你鼓勵我?但你自己又停了工。」
「小姐,完全游手好閑,不一定是福分,兩三年後,我也考慮復出。」
「你不同,你是有了成就才退休的,我,我一事無成。」
「把虐兒寫完再說。」
雋芝試深問︰「將來孩子看到了,會不會反感?」
老莫慨嘆,「已經擔起這種心事來了,不怕不怕,孩子可以創作虐母一千零一妙方,我替他刊登。」
「對,」雋芝說︰「很公平。」
「你倆找到房子搬沒有?真服了你們賢伉儷。」
「我兩個姐姐也這樣說。」雋芝咕咕的笑。
「你們想找什麼樣的房子?」
什麼樣的房子?
問得好。
在郊外,一大片農莊草原,一條小路,通出去藍天白雲,可以帶著囡囡散步,走得累了,躺下來,吃點東西,母女調笑一會子,再開步走。
遠些,是一座懸崖,俯視,可以看到白頭浪拍向岸邊。
岸上,有一座燈塔。
有力氣的話,她與女兒會慢慢攀上石階,去探訪看守燈塔的人。
一定有這樣的地方,一定找得到。
雋芝臉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雋芝,雋芝,你的精神游到什麼地方去了?」
雋芝連忙回到現實世界來。
老莫忽然感慨地說︰「雋芝,你說我們可有走出老框框?」
雋芝拍拍老友肩膀,「怎麼沒有,早已飛出十萬光年。」
「有嗎?」老莫振作起來。
「此刻我們所作所為,都是為著自己,你想想,從前可以辦得到嗎?」
老莫微笑。
「來,老莫,讓我們研究一下,未生兒叫什麼名字。」
「你還未知是另是女。」
「是女。」
「誰說的?」
「我說的。」
「別把自己當上帝。」
「寫作人都有此毛病,你應當比誰都了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