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是施啟揚在大學里追求于風芝的情形尚歷歷在目,他怎麼樣起早落夜跑到于家樓下去等,鳳芝與表哥去跳舞害得他哀哀痛哭……
忽然分手了。
施啟揚嗟嘆一聲,搓著手,「唉,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育台問︰「你們結婚有多久?」
「六七年吧,」仍然十分輕松,「她一直不習慣星洲生活,此刻已回香港。」
雅正很喜歡鳳芝,曾為她移居星洲而惆悵過一陣子。
施啟揚說下去︰「大家都認為分了手只有更加輕松,自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可是當初——」
「現在是現在,育台,我們生活在現時。」
朋友陸續來了。
小紀元一貫得到額外的注意,眾父兄叔伯均向她問好,可是夾雜在成年人當中,她難免覺得寂寞。
育台忽然想起那位不知名少婦帶著的男童來,他的年齡與紀元相仿,他們應當有話好說。
上頭盤時紀元已經不耐煩,她悄悄同父親說︰「我出去走走。」
「別離開這一層樓。」
「知道了。」
「十五分鐘回來。」
紀元笑笑。
她這一走去了近三十分鐘,育台有點坐立不安,主菜吃不下,借點意思,出去找女兒。
心頭十分焦急,所有意外均是一疏忽造成,不會有什麼閃失吧。
一出走廊,看到紀元坐在樓梯口與一位小朋友在聊天,他放下心。
走近了,發覺那位小朋友好不臉熟。
「啊,是你。」
小朋友也訝異,「你是在飛機場為我們拿行李的叔叔。」
「請問你的名字是——」
紀元說︰「他叫黃主文。」
「你好,很高興再見到你。」
紀元又說︰「他與母親在這間酒店里喝喜酒。」
兩個孩子開小差出來走走無意中踫上了。
「爸,我們吃完沒有?」
「大概還需半個小時。」
「我與黃主文在這里等。」
「別走開。」
「主文媽媽也是這麼說。」
呵那位少婦。
育台回到宴會廳去應酬。
飯局一結束他就告辭。
接女兒時看到她孑然一人。
「黃主文呢?」
「被媽媽接走了。」
「他父親呢?」
「他沒有父親。」
育台一怔,「那是什麼意思?」
「他生長在單親家庭,自幼沒見過父親。」
「你們談了那麼多?」
「我們坐在外頭差不多一個小時。」紀元表示遺憾。
「來,回去吧。」
「這是黃主文的電話號碼。」
「我們不再應酬,明天我們到檳南去看風景。」
「名信片寄出沒有?」
「全部辦妥,你放心可也。」
「我已經想念嘉敏嘉華。」
「等你連吳瑤瑤都懷念的時候,我們可以回家了。」
「永不。」
「很好。」
在檳南,一朝醒來,已是九時三十分。
李育台十分高興,這真是一項大躍進,終于向睡懶覺邁出第一步。
那一天,攝影集這樣說︰「紀元,無論你今天打算做些什麼,我想你高興,現在,我要向所有冬季的衣服告別,我想今冬已經用不著它們。」
那些衣服,至今還掛在衣櫥里,將來,等紀元來處置,待紀元十三四歲時,應知道該把它們怎麼辦。
他與女兒在椰林下皎潔的沙灘漫步。
紀元忽然這樣說︰「熱帶沒有冬季。」
「知道何故嗎?」
「無論地球如何轉,太陽四季都照射在赤道附近。」
「這是長春不老之地。」
「人能夠不老嗎?」
「當然不行。」
「等我長大了,我可以穿媽媽的衣服。」
「也許式樣已經不流行了。」
「沒有關系,我不理那些。」
「我記得你最喜歡一件絲絨裙子。」
「是,把臉孵在里頭很舒服。」
一下子從沙灘一頭走到另一頭,天邊新月是淡淡一個影子,育台抬起頭,雅正,是你在看我們嗎,雅正,是你嗎?
他與紀元走回旅舍。
生活在真實世界里,髒衣服一下子堆積如山,牙膏肥皂很快用光,吹風機壞了,頭發還濕漉漉,還有,紀元晚上不住醒來打擾父親睡眠。
忙張羅,育台累得喉嚨痛。
一一克服之後,他們又要上路了。
馬不停蹄可以少些心事?也不見得,父女同時發覺這些年生活百般稱心,完全是因為有名能干的主婦持家。
雅正且是城內聞名的藝術家。
堡作有成績的女子很多,可是很少肯同時花那麼多時間在家上,令家人舒服。
紀元說︰「媽媽親手帶大我。」
是,低著頭一邊微笑一邊育嬰一邊又不忘工作。
紀元說︰「一定很辛苦。」
紀元自幼很有性格,延至兩歲三個月才完全不用喂半夜那一頓,到了後期,甚為無恥,清晨三時半育台朦朦醒來,發覺廚房有燈,跑近一看,見到小小紀元坐在桌前大嚼餅干牛女乃,像大人吃宵夜一樣。
雅正當然在一角陪她。
然後到了三歲還一句話不會說,需要表達意見時又十分急躁,「這,」李育台曾歉意地同妻子說,「大概都像我。」
勇于認錯,可是所有責任仍在雅正身上。
到了飛機場,正把行李送入關,紀元發覺有一只皮球滾到腳跟,她抬起它,想物歸原主,一個長得比她還高的女孩子走過來,呀呀作聲。
紀元怔住,將皮球交還,那女孩由家長領著道謝走開。
那是一個低能兒,紀元凝視她的背影。
李育台拍拍女兒肩膀。
沒想到紀元說︰「看上去她比我快樂。」
「或許是,但是她的家人多麼擔心,你總不能把快樂寄托在他人痛苦上。」
在飛機上,紀元忽然說︰「不知現在,同學在上什麼課?」
李育台笑了,「是呀,不知這一刻,你陳叔叔在與哪個業主糾纏。」
紀元笑了,就在這時刻,有人月兌口叫她︰「李紀元。」
案女同時抬頭看去。
「咦,是黃主文,」紀元揮揮手,「你好,」轉過頭來,「爸爸我過去說句話。」
李育台頷首。
那男孩子也離座,陪紀元走到空處談話。
他母親正在看書,不打算與人打招呼。
李育台也樂得閉目冥恩。
這一程飛行比較長,紀元能有個伴,也是好的。
小朋友特別渴望有伴侶,紀元小時候,只要有同齡小孩陪她玩,就算欺侮她,也心甘情願。
雅正一直沒有懷第二個孩子,她成為女兒惟一的玩伴。
除出吃飯的時候,紀元並沒有回到座位里來。
李育台第一次發覺女兒與小朋友可以談得那樣投機。
其實他願意坐到那位女士身邊去,讓兩個孩子並排坐,可是他沒有心情交際應酬︰女士貴姓?那是你的孩子?幾歲?你們往何處?今天天氣真好……
凡是問題,都侵犯他人私隱,李育台怕人家發問,故此他也不會提出問題。
雅正曾經說︰「我絲毫沒有打算與紀元同學的父母做朋友。」
其他家長卻過分熱情,動輒撥電話到他們家來。
育台曾經納罕,「他們在何處得到號碼?」
雅正沒好氣答︰「校方把所有同班學生家中電話印在一張紙上派發。」
「他們有權那樣做嗎?」
「誰敢投訴,打老鼠要忌著玉瓶兒。」
所以任何一名小學教師都可以把家長支使得團團轉。
李育台听見耳畔有小小聲音說︰「他睡著了。」
又有紀元的注解︰「這一年他睡得很少,別吵他。」
這樣體貼,李育台不禁感動起來。
直到飛機降落,那位女士都沒有打擾他。
紀元問︰「我們到倫敦了?」
「是,你四歲來過一次,還記得否?」
「有一間聖彼得大教堂。」
「就是它了。」
「那時媽媽在我身邊吧?」
「寸步不離。」
餅海關時那位女士排在他們前邊不遠之處,穿著米色針織套裝,育台記得雅正說過,乘飛機至好穿那個,不會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