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緣 第6頁

之洋這時問︰「什麼叫陪嫁,賈府沒有家務助理嗎?」

時珍吁出一口氣,「陪嫁丫環也是嫁妝一部分。」

之洋大驚失色,「人,怎麼可以當貨物一般送來送去?」

時珍答︰「在那個時候,許多不合人權的作為都是可行的。」

平兒黯然說下去︰「彼時陪嫁的,共有四人。」

「其余的女孩子呢?」

「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我一人在此。」

之洋分析她的命運︰「你自幼賣入王府,跟著又過來賈家,看你穿戴,身份又似不低,升了管家沒有?」

平兒苦笑低下頭,「不,我仍是一名丫環。」

這時,時珍朝之洋使眼色。

之洋即時醒悟到這平兒身份可能有點兒曖昧。

只听得她又說︰「兩位姐姐非僧非俗,說話充滿玄機,盼姐姐指點我一二,我實在想離了這里,請指點迷津。」她朝二人拜了一拜。

時珍愛莫能助,不禁惻然,「現在還不是時候,現在你仍然得在這個園子里委屈求全。」

平兒心一酸,流下淚來,「要等到幾時,女兒不再落淚?」

之洋聞言,微笑,眼楮看著遠處,「女孩子總還是要哭的,無論三百年或是五百年之後,她們仍然會為不值得的人與事傷心落淚。」

平兒抹干眼淚,訝異地問︰「這是真的嗎?」

時珍點點頭,「並無訛言。」

平兒凝視她們︰「二位來自何處,又將往何處去?」

之洋不知如何回答。

時珍卻回答得很妙︰「天機不可泄露。」

「我的命運——」平兒憂慮到極點。

「別擔心,」時珍安慰她,「你的好心腸會給你帶來好運,」她的口吻如算命的吉卜賽人,「你與那苦命的二姐不同。」

平兒低頭飲泣,「我想到二姐的下場便擔驚受怕。」

之洋冒失地問︰「誰是二姐?」

時珍瞪她一眼,「平時不看書,現在問問問亂問,那二姐,便是適才那賈璉在默哀之人。」

之洋問︰「連個名字都沒有,就叫二姐?」

時珍苦笑,「你問問平兒,可知她自己姓什麼?」

平兒搖搖頭。

之洋覺得頭皮發麻,「我不喜歡這本書,我不要留在此地,我不忍看到這些可愛可親的女孩子白白坑死在這個鬼地方,時珍,我們走吧。」

時珍對那平兒說︰「我們要走了。」

平兒急道︰「姐姐請臨別贈言。」

時珍詞窮,只得安慰說︰「記住,黑暗之後便是黎明,忍得一時海闊天空。」

這樣的陳腔濫調那平兒听了居然十分受用,向時珍作揖,「多謝二位。」

之洋連忙拉起時珍就走。

她不敢回頭看,怕多看一眼會增加傷感。

之洋問時珍︰「平兒的下場如何?」

「不知道。」時珍黯然。

之洋奇問︰「你不是看過書嗎?」

「後四十回遺失了。」

之洋點頭,「那倒也好,免得叫人傷心。」

時珍抬起頭,「說得真對,彼時女子命運真叫人傷心。」

之洋說︰「過去一二百年,我們真的爭取到不少。」

時珍笑,「權利與義務一起來,壓死人。」

之洋有頓悟,「無論如何,也不該怨天尤人了。」

時珍打蛇隨棍上,「是呀,尤其是為了那種不值得的人與事。」

「誰,你指——」忽然想不起那人的名字。

之洋大吃一驚,她原先以為那人的姓與名將如烙印似刻在她心中,一生不忘,可是這下子,竟叫不出來,之洋為這另類薄幸大大訝異。

呵是,在夢境中,現實的痛苦會漸漸淡忘。

「那人叫——那人好像姓曾。」

時珍笑得很開心,「不記得也就算了。」

真是,忘不了沒辦法,既然已忘得一干二淨,不如一筆抹煞。

「我們往前走。」

「出來這些時候,你肚子餓不餓,人累不累?」

之洋答︰「奇怪,都不覺得,好似做神仙似的。」

「那麼,讓我們繼續逛。」

之洋說︰「時珍,我越來越佩服令尊,設計了這座夢之迷宮,供我們游覽消遣。」

「可是,相信你也已經發覺,在這里呆久了,好似不願意再回到現實。」

「耽于逸樂是人之常情。」

「我相信,做夢最開心。」

「況且你我一向談得來,攜手同游,不亦樂乎。」

時珍指著前頭,「看。」

之洋一抬頭,發覺景色全部變了,適才是江南之春,此刻分明是北國之冬。但見崇山峻嶺,懸崖那一頭,即是萬丈深淵,老鷹乘風啞啞低旋,隨著勁風在空中飛舞,山頂上有積雪,天色陰暗,之洋忽覺有雨點飄到臉上,停楮一看,卻是雪絲。

之洋忙問時珍,「怎麼走到這里來了,可是迷了路,怪可怕的。」

「不怕不怕,你冷不冷?」

「不覺冷凍,好極了。」

這時,時珍悄悄說︰「有人。」

「哪里?」之洋沒看見。

「峭壁之上。」

之洋停楮一看,是有人,適才沒發覺,因為那人身型瘦削,又穿著與岩石一樣顏色的灰紫色長袍,衣袂飄飄,遠看,像一片雲在風中抖動。

「唉,像是神仙中人。」

時珍答︰「是,連背影都那麼飄逸俊秀,不知是誰。」

兩人不知不覺朝前走了一步。

山路崎嶇,不甚好走,之洋與時珍雙手緊緊互握,掙扎著上山。

那人耳听八方,驀然回過身子來,沉聲道︰「誰!」

之洋一抬頭,與那人一照臉,頓時呆住,只見他劍眉星目,約二十余歲年紀,一臉風霜,卻不掩英姿勃勃,但雙目隱隱露出淚光。

同樣是傷心人,他與那璉二爺比起來,一個是雲,一個是泥。

之洋渴望知道他的故事,踏前一步。

此際時珍忽然「噫」地一聲。

之洋也發覺了,只見那人右邊袖子空蕩蕩,顯然是個獨臂人。

之洋雖然平日懶看書,但是這個獨臂人的名字她卻還是知道的,月兌口而出︰「你是楊——」覺得無禮,硬生生改為「楊大哥。」

那姓楊的男子朝她們點頭,「兩位是——」

「我叫林之洋,她是李時珍。」

之洋向前走了一步,那楊大哥一看,驚訝地說︰「兩位不會武功,怎麼來得到這里?」

之洋笑了,怎麼來不得,哪里都去得,宇宙任何一個角落都難不倒她們,一束思維,無色無相,不怕寒與饑,亦無畏冷嘲熱諷。

時珍微微欠身,「楊大哥,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你一向是我最敬佩的人物,今日有緣相見,真是萬幸。」

那楊大哥莞爾,「不敢當,請到舍下喝杯水酒。」

他的家只是一間茅寮,卻也暖和,土牆上掛著一張張獸皮擋住無縫不入的寒冽之風,樹樁為台椅,一堆茅草作臥鋪。

他取出一壇子酒,三只酒杯,注滿了,先干為敬。

時珍囁嚅,「我不會喝酒。」

他卻十分溫和,「不會喝不要緊。」

第三章

之洋這人心懷鬼胎,打量過環境,不禁咋舌,嘩,這樣冰天雪地,居所如斯簡陋,好像還沒有衛生設備,幸虧是做夢,若真的生活在這里,那還了得。

只見時珍一臉仰慕之色,絲毫不覺什麼不妥,之洋不禁暗暗嘆口氣。

時珍問︰「楊大哥,你可是在懷念龍姐姐?」

那姓楊男子一听,不禁愣住,「你們怎麼知道我的事?」

之洋笑出來,嘿,閣下之愛情故事,千萬讀者均知,且傳頌不已,議論紛紛,楊某,你是公眾人物,早已喪失隱私權。

當下時珍支吾而答︰「消息來自江湖傳聞。」

之洋也問︰「你與龍姑娘分別,已是第幾年了?」

那楊大哥仰起頭,一臉抑郁之色,「整整八年。」

啊,還有八年,兩人便可復合。

之洋看過那部書,所以知道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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