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另一個女人並不是他合法的妻,」殷瑟瑟咄咄逼人,「在法律上我是不欠她什麼。」
我絕望的叫出來,「天下那麼多男人,為什麼一定要自她那里把梅某搶過去?」
「並沒有,我並沒搶,是令俠要跟我在一起的。」她得意地冷笑,「令俠,你出來。」
我看向半掩著的房門,怔住。
梅令俠自房內施施然的出來,一只手插在口袋中,另一只手拿著酒杯。
殷瑟瑟問他︰「我有沒有搶過你?」
梅令俠以唱雙簧的口氣說︰「沒有,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殷瑟瑟問我︰「听到沒有?」
我問︰「馬大在什麼地方?」
他掙月兌我拉住他的手,「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把她的錢花光了,把她扔在歐洲,現在什麼都不知道?」
殷瑟瑟一手擋住我,「我的媽媽,你這句話就說得不對了,錢是大家花的,她既然心甘情願的拿出來,你做姐姐的就不必替她不值,就算時時刻刻提著,人家也不會感激你,何不索性大方點?」
殷瑟瑟說︰「馬大那麼大一個人,誰能把她扔來扔去?她要回來,自然會回來的,又不是十五六歲的小泵娘,令俠不必負責。」
我氣得面頰都跳動起來,手腳發軟,提不起氣來。
梅令俠向我說︰「哈拿,我下個月與瑟瑟結婚……」
我抄起身邊的水杯,向他身上潑去,他穿著一件玫瑰紅的小緞背心,一下子濕了一片,貼在他身上,好像胸口中槍,濺出鮮血。
我恨不得手中有槍。
我喝道︰「馬大住在什麼酒店。說!」
殷瑟瑟罵︰「你們兩姐妹,怎麼像潑婦似的?」
梅令俠並不在乎,伸手抹去面孔上的水珠,他說︰「到巴黎希爾頓找吧,她還住不起亞歷山大三世。」
我開了門走。
在電梯里我一口氣提不上來,眼前發黑,自己被自己嚇壞,只好靠著扶手,深深喘息。
我七葷八素的回到家中,大力拍門,老英姐來開門。
我大聲叫媽媽。
老英姐喝止我︰「什麼事,你別嚇媽媽呀,她正躺著休息。」一言驚醒夢中人,我握緊拳頭,強逼自己鎮靜下來。我找到巴黎的電話,便打過去。
媽媽披著羊毛衫出來,「你回來了?」
我此刻已經控制住情緒,只覺唇焦舌燥,轉頭同她說︰「你管你休息,別理我。」
「叫你別去,踫了釘子,是不是?」
我說︰「阿英,扶媽媽進去休息。」
電話撥通,我的法文不靈光,花九牛二虎之力,才向酒店表明心意,答案是︰梅先生于五日前離開酒店,而梅太太亦于三日前離開。我大聲追問︰「他們到什麼地方去,可知道?」
那邊一味說客人沒有留話。
幣上電話,我活月兌月兌似只無頭蒼蠅,只會得在屋子里打轉,媽媽也急白了面孔。
老英姐一向聰明,已經听出苗頭來,她過來說︰「不怕,馬大使慣小性子,這早晚怕已經動身回來。」
一言驚醒夢中人,我立刻又查遍各大航空公司,看看有沒有殷馬大或是裘馬大這個人。一直鬧到黃昏,還是影蹤全無。我喃喃地只念著一句︰「我不會放過梅令俠,我不會放過他,我要抽他的筋剝他的皮。」
媽媽愁眉百結中笑出來,「殺盡天下負心人?你有那個魄力,也怕你殺得刀鈍。」
我又說︰「馬大馬大,行行好,你懷著孩子,走到什麼地方去?快快回來,我與媽媽總是愛你的。」
媽媽說︰「別急了,反正我們也沒有天真得以為他們會白頭偕老。」
我抬起頭,「這件事可以結束,但不是以這種方式,馬大是最脆弱的一個人,她受不起這種打擊。」
媽媽說︰「等馬大回來,我會把梅某叫出來對質。」
馬大沒有回來。
我們在家坐了七大,日日夜夜擔驚,只要門外有一點響,便撲出去開門,但馬大沒有回來。
每天早上我都同媽媽說︰「媽媽,我可有白頭發?人家伍子胥一夜白頭。」
媽媽把梅令俠找來追問,他也急,攪不清馬大葫蘆內賣的是什麼藥。
媽媽問︰「你走的時候她怎麼說?」
「是她叫我走的。」他一副委屈相。
我罵︰「她叫你跳樓你跳不跳?」
媽媽白我一眼,又同他說︰「她有沒有說要一個人留在歐洲再逛逛?」
「我怎麼知道她愛不愛逛?」梅令俠還嘴硬。
媽媽沉下臉,「我女兒不見了,你也沒好日子過,我會通知警方,出動國際刑警去找她回來,這麼大一個人,你以為我會讓她失蹤?況且她還懷著你的孩子,都六七個月了。」
我忍不住又罵,「你舍得她,也該想想孩子,倘若孩子有什麼損失,你于心何忍。」
他低下頭,軟弱了只有一刻,立刻又硬起來,「孩子是她要懷的。」
「你們別用舊禮教的大帽子來壓我,我問心無愧,我不怕。」梅令俠說。
我睜大雙眼,我服了他,他還口口聲聲說沒有罪,這筆錯帳究竟要算在什麼人的頭上?難道是我跟媽媽?
媽媽揮揮手,「叫他走吧,他實在不知道。」
「媽媽,」我走前一步,「他說他下個月要同殷瑟瑟結婚。」
媽媽疲倦的抬起頭來,「我阻止不了他們,他說得對,確然不是他的錯——」
連梅令俠都露出意外之色。
「一一馬大沒能看清楚一個人,賠了夫人又折兵,是馬大的錯。」媽媽用手托住頭,不再言語。
梅令俠移動雙腿,剛想離開,說時遲那時快,亞斯匹靈龐大的身軀在半空中敏捷地翻撲上去,「胡哇」一聲,緊緊的嚙住他的大腿。
我嚇得呆住,是梅令俠倒在地上痛楚的嗥叫聲把我驚醒,我撲過去扶起他,只見他左腿血流如注,亞斯匹靈得手後還不離開,狂性大發,露著獸齒,雙眼緊緊瞪牢梅令俠。
「快報警,」媽媽叫,「叫救護車,傷口非同小可。」
我拋下梅令俠去打開門,「亞斯匹靈,快逃。」
它似通人性似的,在我腿畔擦身而過,飛撲下樓,去了。
救護車到達時,梅令伙已經昏厥過去。
我硬著心腸由護理人員把他接去醫院,也不通知殷瑟瑟。媽媽維持沉默,我卻覺得亞斯匹靈真是只義犬。
英姐來洗去地上血漬,淡淡問我︰「死不了吧?」
我冷笑,「這種賤種,怎麼死得了。」
媽媽說︰「過幾天再沒馬大消息,我們去報警。」
馬大一直沒有消息。
母親一日比一日憔悴,「一人計短,二人計長,你跟永亨聯絡一下,叫他幫幫忙。」
我深深嘆息一聲,只好打電報到橡膠園去。
永亨是第二天早上趕到的,我見到他,再也忍不住眼淚,便當著他哭起來。
媽媽迎上來,看到永亨,也似放下心。
永亨責備我們,「到如今才通知我。」
他把一張報紙擱在我們面前。
報上端端正正刊登著梅令俠殷瑟瑟的結婚啟示。
我如被仇人在大庭廣眾之前摑了一巴掌似的,面紅耳赤,臉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彈跳,連我自己都吃了一驚,急急掩上臉。
永亨又問︰「報警沒有?」
我點點頭。
他放下公事包,「我現在去看梅令俠。」
「我也去。」我嗚咽說。
「你坐家里,我一下子就回來。」他按上我的手,匆匆又出門去。
母親接著我,「他一來我就似吃下定心丸。」
是的,永亨的鎮定、冷靜,都影響我們的情緒,使我們安心。我與母親多日來第一次寧神。
老英姐在一旁自言自語,「昨天電報才去,今日人就到,殷少爺真是沒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