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這個顏色 第21頁

但每一日,都是撿回來的時光,白白得來的,還有什麼更值得高興的呢。將來,我們都會去到一個更遠更靜的樂土,如黑暗地穿過玻璃,現在無法解釋,但到底這里是我的出生地,我在此地流過血汗,我在這里成長,作為一個人,我留戀這塊千瘡百孔土地,我已習慣笨拙的軀殼,以及這里落後的科技,誰曉得那一頭是什麼世界。即使象傳說中的天堂一樣,光是女乃與蜜也不夠,七彩會唱歌的小鳥,鮮花綠茵地,整天穿著白袍,頭上照個永恆性發亮的光環,日子久了,想必也很悶。有什麼可做呢,不外是听經、散步、彈豎琴。

還是活著的好。

而生活下去,就得做事,我所喜歡做與能做的,不還是寫作,那就該執筆好好的寫。

誰知道自己的生命還剩下多少天。

每一日都可以是最後一日,故此打明日起,我仍然應該把每一日當作是最後一日,努力的寫,絕不欺場。

人家是馬爾蓋斯,我是小陳。不要緊,安天份而寫,爭取讀者。

我心安理得,合上雙眼,安詳地睡去。

第二天,我自然沒有與世長辭。

起床做好早餐,拉開露台的窗簾,天空碧藍,初夏的海風,何其爽朗,媽的,差一點就享受不到了,險過剃眼眉。

我的心胸也似天空一般明澄,凡事盡力,不計得失。我不禁洋洋起來,到底是有慧根的人,一夜悟道。喝畢咖啡我做好五千字功課,決定取了它會見國香。

柄香在開會。

她的男秘書知道我是有特權的人,即時要同我去去通報。

「不,」我說︰「我等她好了。」

「還要一個小時呢。」

「不要緊,有的是書報雜志。」

男秘書很是意外,我卻心平氣和。

我撿到一本國家地理雜志,該期特寫是格陵蘭五百年木乃伊。我讀得津津有味。

唉,幾時不必為日奔馳,能夠寫這等文字就好了。找個富女娶了她,實在是最佳辦法。

「小陳。」語氣中有許多詫異。

柄香散會出來。

「你等了多久?」

「不要緊。」我放下原稿,「我寫了新的小說,你看看。」

「看管看,不一定用。」

「我省得。」我微笑。

柄香似乎不相信我有這麼理性。

我說;「既然做不成垂死的天鵝,就得面對現實。」

柄香呆呆的看牢我,仿佛我是陌生人。過半晌她說︰「上篇寫得實在好。」

「文必窮而後工,」我補充,「‘窮’作困境解。」

「我相信這一篇也一定好。」國香指指桌上的稿件。

「比別人好是沒有用的,這年頭肯寫的人少,博成名的人多,要比自己寫得好就難了。」說完我站起來。

「怎麼?」國香問;「你這就走了?」意外過意外。

「我還有東西要寫。」

「吃午餐沒有?」她說︰「一起如何?」

「不做燈泡。」我微笑。

她拉起我的手,「你生我氣?」

「國香,我永遠愛你,我沒有見過比你更熱情、善良、可愛的女子。」

「嘩,我一邊耳朵辣辣的紅起來。」

「再見。」

「明天我給你答復。」她指指稿子。

我朝她擺擺手。

路上行人匆匆,天氣回曖,許多年輕的女郎已穿出夏裝,今年大概流行水彩色,淡黃淺紫粉紅湖水綠,美不勝收,她們的平跟鞋添增自然嬌俏,有幾個已搶先去曬了太陽回來,鼻尖有幾顆雀斑,額角帶太陽的薔薇色彩。

我又回來了。

在快餐店我咬著漢堡包留意她們的一顰一笑,十分享受。

這就是生活,這就是做人,萬劫歸來,不管身體多麼虛弱,掛著多少瓶子罐子,只要能夠照到太陽,已是心滿意足。

我吸著巧克力冰淇淋蘇打,眼楮忙得透不過氣來。

我是一個新人。

我要寫新的題材,追新的女友,過新的生活。

那篇新小說,國香說,「天地」是不想用了,不過,她又說,另外一家雜志很渴望刊登,但是搞費就比較差,問我意下如何。

我意下?我微笑的說︰我完全同意。

只要故事好,有讀者擁護,我不怕暫時委屈,價錢遲早會升上去,先把工作做好再說,一切從頭開始。

我向國香道謝。

她笑,「小陳,你完全成熟了,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看你的態度多麼正大光明,我們做朋友的也容易辦事,這樣多好。」

我點點頭,「是,我的思想搞通了,經一事長一智。」

「以前,唉,不要說以前了。」她笑。

以前她一直敷衍我,及至知道我得病,才產生一點真感情,朝夕相對,也覺得我有點好處,我也乘機作威作福,盡量享受友情,在那個時候,她煩得要打我毒針……我忍不住微笑。

「小陳,」她說;「周末我們沒處去,能不能仍然借你的地方用?我們想開一個派對,因為司徒英要訂婚。」

我喜出望外,「真的,真的跟以前一樣?你們仍然前來陪我?太歡迎,太高興了。」

柄香一呆,「陪你?可以這麼說,其實是互相利用,各得其所。」

「好,就這麼辦。」我興奮的說。

我需要他們,他們也需要我,再好沒有,我歡呼。

活著真好。

舊事

我不知道原來喬治王子鎮是這麼一個小地方。

找到小溪路,只見到一間間英式獨立小洋房,掩映在樹木中央,鐵銹色磚牆,白色欄柵,襯著整齊草坪,藍天白雲,忽然之間,我心平氣和起來。

幾乎忘了為什麼要來找忻齊家。

在這種小鎮,連大門都不必鎖。

我按門鈴,沒有人應。

我信手旋轉門鈕,大門應手而開。

丙然。

我走進小小的客廳,室內開著暖氣,顯然主人家不過就在附近溜達,就快要回來。

我選擇一張半新舊的安樂椅,坐下去,伸長了腿,等忻小姐回來。

母親吩咐的︰「不要通電話,忻家的人有了心理準備,知道你要上門,話就不好說。」

筆此自三藩市乘飛機上來溫哥華,在駕車至小鎮,我就成為不速之客。

在這里,家家戶戶的廚房都有一扇美麗的大窗戶,鋅盤對牢後園,後園遠處通常是一座龐大的公園,一望無際就是花草樹木,春去秋來的四季變化都可以在這個窗戶觀察到,人就是這樣老的,站在廚房里,對牢鋅盤,看出窗外,歲月汩汩流過。

這也是一般人怕在外國居住的原因。

我捧著咖啡,回到安樂椅上,燃起煙斗。

一只小小玳瑁貓向我走來,在我凱絲米襪頸處挨擦,受不住柔軟舒適的引誘,緩緩爬上我的鞋子,蜷縮在我腳上,睡著了。

它夢見什麼呢。我好奇的想。

我想夢見一個女郎,美麗的皮膚,細長的四肢,縴弱的腰身,與我在這間小屋邂逅,發生一段狂熱的戀情。

咱倆在這里,象愛情片子中的男女主角,除了擁抱接吻,什麼都不做。

大抵連飯都不必吃的,肚子餓的時候,吃龍蝦沙律與香檳。

車舟勞頓,我漸漸墮入夢鄉。

「嗨。」

我睜大雙眼。

我說︰「嗨。」

我先低下頭看那只小貓。

它還在睡。

我再抬起頭,發現站在我面前內,是一個廿多歲的女子,粗眉大眼,短發,有股豪爽味道。

我連忙站起來,那只小貓自我腳背滑下,失望地咪噢一聲,黃梁夢醒,走開去。

「忻小姐?」

她說︰「忻齊家並不在這里,她到紐約去了。」

我嘆口氣。

在現代社會中,不預約而要見到一個人,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母親為什麼要命令我與忻家的人捉迷藏呢?

「你找她?」

「是。」我說。

「她明天下午回來。」她說,「你會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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