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佳問︰「可不可以對她真正身分置之不理?」
「當然可以,這原是最高明的做法,可是佟小姐,你已經走錯了第一步,現在回頭,已經太遲。」
「這不是我的錯,」志佳自辯,「是命運安排她走到我面前來啟我疑竇。」
小冰訝異︰「可以怪命運嗎?我以為只可以怪社會。」
志佳笑︰「反正我不會怪自己。」
小冰問︰「你肯定你要追查下去?」
「對。」
「掀出妖魔鬼怪來在所不計?」
「不會這麼嚴重啦。」志佳不服。
小冰笑︰「咱們走著瞧。」
志佳也笑。
只見他拉開抽屜,「華自芳的前夫,叫應佳均。」他取出一張照片給志佳看。
好家伙,原來他早就查到細節。
志佳興奮地接過照片看。
照片中那一男一女堪稱一對壁人,那姓應的男生尤其長得俊朗,志佳覺得他有點臉熟。
「這是他們的結婚照片,攝于四年前的六月天。」
呵是六月新娘。
「兩人的婚約,只維持了七個月。」
「什麼?」
「是一段完全失敗的人際關系。」
可憐,志佳想。
「離婚後兩人全無來往,關系惡劣。」
「有第三者嗎?」
「沒有。」
「感情自然死亡?」
小冰先生答︰「是。」
「華自芳在這段期間一直工作?」
「是,從未間斷,現代女性性格都十分剛強。」
佟志佳說︰「所以我一直同情她。」
「婚禮在三藩市舉行。」
「呵。」
「佟小姐,那段時間,你也在三藩市吧?」
「是,我剛畢業,正亂找工作,家父頻催我回家,我對他那髒而忙的小堡廠毫無興趣。」
「嗯。」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華自芳與應佳均都是你同年同系的同學。」
「可是同年畢業的同學有好幾千人。」
「嗯。」
小冰先生說這個「嗯」字,說得很有勁道,表面上像是在應佟志佳,其實十分懷疑。
「有什麼不對嗎?」志佳問。
「有許多不對。」
佟志佳笑,她想起兒童樂園里那些叫孩子們「指出本圖中十處不對的地方」的圖畫來。
她問,「有什麼不對?」
小冰側著頭︰「有什麼不對?」
「慢慢你想到了,請告訴我。」
志佳正想把華自芳與應佳均的合照放下,一眼看到一項細節,手在半空中凝住。
小冰馬上注意到︰「什麼事?」
「這只手表。」志佳指一指照片中應君手上的表。
「手表怎麼樣?」
「他腕上的表好不熟悉。」
「這是種很受男士們歡迎的金表。」
志佳抬起頭,想了很久,忽然笑︰「是,我送過一只同樣款式的表給倉做生日禮物,此刻才想起。」又加一句,「他嫌重,不肯戴。」
小冰不語,重大概是藉口,嫌俗是真。
志佳也笑笑︰「我猜他是嫌那只表不好看。」
這女孩並不笨。
志佳接著向小冰抱怨︰「我不了解他,我又不諳傳心術。」
小冰溫和地答︰「你喜歡他便可以了。」
志佳無奈地笑。
佟志佳把照片交給黃珍看。
「珍,你應當記得這個人,他是你生命中重要人物之一。」
黃珍瞄一瞄,嗤一聲冷笑︰「過去的人與事,提來做甚。」
志佳怔住。
如果黃珍不是真的失憶,那麼,她真是一個絕情的厲害的角色。
同那樣的人做朋友,有辣有不辣,好處是她公事公辦,條理分明,十分理智,但怕只怕她翻臉不認人,使人尷尬。
當下志佳只能附和︰「你的話有道理,」
黃珍看著她︰「但是你心里不那麼想。」
佟志佳微笑︰「我不怕講真心話,」那當然,她是銀河的老板,她有資格除下假面具做人,「我也希望學你那樣拿得起,放得下。」
黃珍說︰「但我是真的不記得了。」
志佳語帶雙關︰「這是你的選擇。」
但是黃珍隨即說︰「我們有什麼選擇?但凡記住一件事太痛苦,我們只得忘記。」
志佳立刻听懂了,「你說得對,只有過來人才會明白,為著對自己好,有時必須殘忍,否則尸骨無存。」
黃珍笑︰「你是千金小姐,你懂得什麼?」
「我也知道保護自己。」
黃珍說︰「你沒有需要忘記的過去。」
「我真的幸運。」
「你沒有听過關于你自己的謠言?」
「沒有。」
黃珍說︰「志佳,你真的幸運。」
「我身在福中卻分外知道福,家父是個有能力的好父親,二十多年來他為我擋卻不少風和雨。」
黃珍站起來︰「我有篇稿子要寫。」
她離開佟志佳的房間。
那張照片孤零零地躺在桌子上無人認領。
至此,佟志佳明白黃珍已決意忘記過去。
無論誰來提醒她都沒有用。
只有最可惡的人,才會問︰「你真忘記了嗎?我不相信你忘得了。」
佟志佳的銀河雜志只需人才,她不必理會那名人才婚姻生活是否愉快。
志佳汗顏,她不想再追查黃珍的過去。
餅兩日,志佳致電小冰偵探社。
幾經艱難,仍然找不到小冰本人,只得向秘書留言︰「請小冰先生暫停查探華自芳一案。」
志佳洋洋得意,自覺性格日趨成熟,對不應好奇之事已有自制能力。
忽爾想起黃珍,她更加了不起,能在人前做到對自家之事都沒有興趣。
至此,黃珍失憶的真假己不再重要,反正她不願提起過去。
一個人若願意再世為人,他人不應阻止她。
小冰的復電在下午來了。
「有新發展,你願意來一趟嗎?」
「小冰先生——」志佳想拒絕。
「請與我秘書聯絡。」他掛斷電話,似忙得不可開交。
志佳沒有機會把話說完。
下午,方小姐有事請示,帶進來一大疊透明文件,與上司一道欣賞。
志佳笑說︰「沒有什麼比美女封面更賞心悅目。」
「也更能增加銷路。」
「這世界真膚淺,三十年的編輯功力,比不上一張性感玉照。」
方小姐卻不甘示弱,補上一句︰「有功力的編輯自然能找到了最新最熱的性感照片。」
志佳大笑。
半晌她問方小姐︰「你用什麼牌子香水?」
「我哪有空擦香水,做得一身臭汗才真。」方小姐永不忘表揚她勞苦功高。
那麼,這隱隱約約的香氣自何而來?
傍晚,黃珍走過佟志佳身邊,她訝異說︰「珍、你的香水好特別。」
黃珍略現不安,顧左右而言他︰「你看你領結歪了。」
志佳連忙伸手去扶。
傍晚,志佳接到父親的電話。
「志佳,我想見一見你。」
「現在?」
「與倉一起來吧。」
「爸,通知這麼急,我不一定找得到他。」
「八時我在家等你。」
志佳本來約了黃珍去看戲,此刻只好推掉。
她抱怨︰「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即傳即到。」
黃珍笑︰「我若有那樣的父親,我踩著風火輪就去了。」
佟志佳不知道她的小跑車算不算摩登風火輪。
她父親佟青是那種老式小生意人,不喜充排場,人前人後非常謙卑,背後卻十分有主見,許多沒有經驗的對手因以貌取人,故失之子羽。
志佳的繼母符美雲則是識貨的人。
嫁了比她大近二十歲的佟青,立刻辭去工作,出任全職家庭主婦。
志佳很佩服繼母,從此佟家有人斟出熱茶來,晚飯的菜式天天不同,色香味俱全。
而且,弟弟長得那麼可愛,眉目間像足了父親,真是繼母一項成就。
志佳準時抵達,按門鈴的時候想,這和應酬廣告客戶有什麼分別呢?她嘆口氣,掛上一個笑容。
出乎意料之外,佟家已經用過晚飯,而且,繼母不在家,分明回避在外。
佟案一定有要緊的話要說。
他叫女兒到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