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維真搔著頭皮小小聲說︰「氣氛不對。」
乃意只得走到倚梅身邊搭訕說︰「別忙嘛,坐下來,我們聊聊天。」
倚梅遞一杯茶給乃意,「岱宇可打算來?」
「她出了門。」不算謊話,到停車場也是出了家門。
倚梅攤攤手說︰「岱宇若果看到這種情形,一定笑死。」
乃意連忙維護朋友,「岱宇不是這樣的人,況且,我看不出有什麼好笑的事情。」
倚梅不禁嘆息︰「任乃意任乃意,我真佩服你,貫徹始終,朋友眼里出西施,在你心里,凌岱宇居然渾身上下渾無缺點,你比甄保育還要厲害,他頭腦是清醒的,只是無法自拔。」
「你想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們說別的,你的手臂無恙吧?」
倚梅將兩條手臂盡量伸直平放,乃意很清楚看到,左臂已經短了三五公分,並且,高低不齊。
「這條膀子已廢。」倚梅頹然。
乃意安慰她,「不要緊,你有內在美。」
倚梅一听,陡然大笑起來,「任乃意,怪不得你可以成為小說家。」
乃意悻悻地,「你們甄家這幾個人,沒有一個好侍候。」
「對不起對不起。」
乃意好奇,「告訴我,甄佐森怎麼了?」
「好得不得了,城里花鋪所有毋忘我都被人一掃而空,他才不愁寂寞。」
輪到乃意嘻哈大笑,「佐森不是壞人。」
倚梅溫和地說︰「你有一雙善良的眼楮,看不到人家劣跡。」
「那是我的福氣。」
外邊露台上區維真問候友人︰「婚姻生活是怎麼回事,說來听听。」
甄保育好似沒听見這條問題,改問︰「最近有否見過岱宇?」
「她很好,請放心。」
保育訕笑,「這上下一定想對我三鞠躬多謝我不娶之恩。」
區維真沒給他留面子余地,「你說她不應該嗎?」
「當然理直氣壯。」
「保育,倚梅付出良多,你應好好珍惜。」
甄保育呵呵地笑,「這麼說來,獵物應對獵人感激不盡?」
維真變色。
甄保育像是把要說的話統統已經說盡,伸長了腿,頭枕在雙臂之上,雙目遙視天空,像是要看透大氣層的模樣,世上之事,或大或小,或悲或喜,再也與他無關。
維真坐在老朋友身邊,為之語塞。
那邊門鈴一響,又來了一位客人,說到曹操,曹操即到,出現的正是甄佐森。
此人手中捧著一大束紫色毋忘我,乃意一見,不禁絕倒,甄佐林一進門,不知做錯什麼,已惹得笑聲連連,一副尷尬相。
趁倚梅去插花,乃意問他︰「尊夫人好嗎?」
甄佐森自斟自飲,「她當然好得不得了。」
「你別黑白講。」
「小姐,你太天真了,你以為女人真是弱者?甄氏建築的虧空,統統由我而起,刮下來的脂膏,卻不入我口袋,你明白沒有?」
真是一筆爛賬。
「夫家的刮在囊里不算,娘家人亦不放過,」甄佐森用嘴向倚梅呶一呶,「直想把所有人抽筋剝皮,方才心滿意足。」
乃意沒想到會听到這許多是非。
「嘴巴還不饒人,一天到晚嚷嚷︰‘把我娘家的門縫子掃一掃,夠你們甄家過一輩子的。’」
倚梅出來听到,「大哥在說誰?」
甄倚森不語,干盡杯中酒。
「人已經走了,什麼事也該一筆勾銷了。」
甄佐森放下杯子,「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倚梅並無留他。
甄佐森走到門口,回頭對乃意說︰「你看到保育沒有,簡直為魂離肉身現身說法。」
然後拂袖而去。
客人漸漸聚集,乃意暗示維真告辭。
倚梅卻挽留他倆,「少了你們,簡直不成氣候,嘗嘗點心再走,廚子手藝不錯。」
乃意偷偷問維真︰「怎麼回事,甄保育的想法忽然變了。」
沒想到維真丟了一個書包︰「縱然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什麼意思。」乃意白他一眼。
「那意思是說,人心不足,娶了這一個嘛,又覺得那一個知心投機,娶了那一位,又覺得這一位賢良嫻淑,無論選了誰,都一定後悔,必然是錯。」
乃意眨眨眼。
「你呢,」維真忽然問女友,「會不會有同樣煩惱?」
「我?」乃意答,「我從來沒有選擇余地,多好,不必花腦筋。」
維真愛惜地看著乃意,「真的,人還是笨笨的好。」
乃意不知怎麼回答他好。
維真說得不錯,要是喜歡一個人,喜歡得到了家,不知恁地,總覺得他異常得小,異常得傻,時時刻刻需要照顧呵護。
相反,看法則完全不同,像甄保育適才說林倚梅︰「你同她放心,人家不曉得多能干多精明,有的是辦法,永遠屹立不倒,一柱擎天。」
這樣,就大告而不妙,表示毫不關心了。
當下乃意握住維真的手,「我們該走了。」
維真站起來,仍然比她矮好幾個公分,乃意對該項差距已經完全視若無睹。
世事一向奇怪︰當事人若全不在乎,旁人也就不會特別注意,事主如耿耿于懷,好事之徒馬上大感興趣。
倚梅見他倆堅持要走,只得無奈送客。
才走到大門,乃意不經意抬頭,看到半掩著門的書房里閃過一個熟悉的人影。
乃意立刻被懾住。
她輕輕對男伴說︰「我還有點事,你先去把車子開過來,等我五分鐘。」往書房走去。
維真想叫住她,已經來不及。
乃意走近書房,輕輕推開門,房里光線柔和舒適。
有人對她說︰「乃意,請進來。」
乃意如被催眠,雙腿不听使喚,輕輕轉到沙發另一邊去看個究竟。
沒有錯,她沒有猜錯,坐在長沙發上的兩個人,正是美與慧。
只見穿著高雅黑衣的兩位女士微微笑看住乃意,「請坐,老朋友了,何必拘禮。」
乃意受不了這一擊,低聲嚷︰「我一直以為你們是夢中人,」她停一停,「抑或,我此刻就在做夢?天啊,千萬別兩者分不開來就好。」
只見她倆笑不可抑拍拍沙發椅子,叫乃意坐到她們身邊,方便講話。
在真實的光線看去,美與慧的年紀,仿佛不會比乃意更大,「真有辦法,」乃意贊嘆,十歲八歲時見她們,也是這個樣子,總也不老。
發式服裝含蓄地依附潮流——慢著,看出破綻來了,「在夢中,你們穿白色衣服。」
「好眼力。」美贊道,「瞞不過你。」
「你們到底是誰?」乃意低喊。
慧詫異,「不是一早已經告訴你了嗎?」
「不,除卻擔任痴情司,在真實世界里,你倆扮演什麼角色?」
「呵,我們只是過客,沒有身份。」美微微笑。
「你們來這里干什麼?」
慧笑一笑,「近來風流冤孽,綿纏于此,是以前來訪察機會,布散相思,今忽與爾相逢,亦非偶然。」
乃意似懂非懂,不過她已習慣美與慧的言語方式。
美握住乃意的手,「謝謝你幫了岱宇,我們感激不盡。」
「我並沒有出什麼力,」乃意靦腆,「是她自己幫了自己。」
慧莞爾,「那麼,至少你也幫她自助。」
充其量不過如此,「我還沒有開始呢,」乃意起勁地說,「正想拉攏她同韋文志律師,還有——」
美忍不住笑著打斷她,「夠了夠了,好了好了,到此為止,你不是造物主,切莫越界。」
慧提點乃意,「一切順其自然吧。」
乃意怔怔地,一旦放下這個擔子,她倒有絲舍不得的失落。
餅半晌她問慧︰「到底何為古今之情,又何為風月之債?」
慧笑著說︰「噫,大作家,讀者們還等你慢慢寫出來看呢。」
乃意駭笑,「我?」指著胸口。
「為什麼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