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願望 第7頁

吉文見不得要領,只得回到樹叢另一邊坐下。

她听得園丁腳步聲遠去。

「吉文,吉文。」

吉文跳起來,「咪咪?」

「吉文,」在她面前出現的是美君,「你到這里來干什麼?」

「憩一憩。」

美君臉色都變了,「別開玩笑,小姐,大白天都陰森森,快跟我走,大伙去看電影呢,來。」

吉文推不掉,只得跟美君去湊熱鬧。

回來已經晚了。猜想沒有人會到花園去,只得作罷。

棒一日吉文一邊溫習一邊留神,一听到翻書聲她立刻笑︰「咪咪,是你。」

那邊不出聲。

「你不介意我兜過來讓我們見個面吧。」

「請不要。」

「太神秘了,同學之間的交情最單純,何用見外。」

「我的心很煩。」

「說來听听。」

「家里不準我同他來往。」

「你幾歲?」

「二十一。」

「與我同年,何必理他人怎麼想。」

「他們負責我生活學費。」

「那麼,你肯不肯為他犧牲學業。」

「那會失去前途。」

「可見你還是清醒的,」吉文笑,「暫停見面不可以嗎?我真不明白你們,一生那麼長,又豈在朝朝暮暮。」

「我夾在當中,左右為難,父母逼我,他又為難我。」

其實吉文只要站到長凳上,就可以看到咪咪的長相,既然她不願意,吉文不想勉強。

「謝謝你開導我。」

「不用客氣。」

「開飯了,你回去吧。」

「咪咪,我們約好,明天下午四點見面怎麼樣?」

「我怕太陽,晚上六點吧。」

「也好。」

吉文同自己說︰你應該有所懷疑,為何沒有那種感覺?

「再見。」吉文仰起頭。

忽然之間有人問︰「你同誰說話。」

是老園丁,他站到長凳上,往樹叢另一邊看去,然後又跳下來,懷疑地瞪著吉文。

吉文若無其事地說︰「人家已經走開。」

「小姐,我勸你回宿舍去,飯菜都涼了。」

吉文答︰「我這就走。」

晚上,美君對她說︰「吉文,答應我一件事,不要再到小花園去。」

「為什麼,有與眾不同的事嗎?」

美君見她明知故間,瞪她一眼,「有人看見你獨自坐在長凳上自言自語,表情豐富,聲音激動,我替你擔心。」

「我與同學討論問題,」吉文攤攤手。

「是嗎,那位同學,只有你看得見?」

「來,穿件外套,我帶你去現場,保證你一看就明白。」

「現在?」美君駭笑。

「沒膽子?」

「少激將,我的膽色不是要來這樣用的。」

「美君,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美君忽然跳起來,自抽屜中取出一支強烈電筒,「我們這就去現場考察。」

兩個女孩子乘夜模下樓梯,兜到小花園去。

其實她們並不需要電筒,路燈足夠照明。

吉文把美君帶到第三號長凳,伸手一指,才要開口,已經听到一男一女對話聲。

美君臉色發白,拉住吉文。

吉文听到樹叢那邊的男生說︰「你同父親講了沒有?」

那女孩答︰「沒有,我不敢。」

吉文凝神一听,分辨出並不是咪咪的聲音,一時好奇,她撥開樹枝,開著電筒,坐在另一邊談天的男女猛地跳起來,「誰,是誰?」

美君發覺他倆更為害怕,不禁反驚為喜,飛足奔到另一頭去。

不消一會兒,吉文听得美君躊躇志滿地說︰「吉文,在這邊,抓到了。」

吉文啼笑皆非,這才發覺這個玩笑開大了,連忙關熄電筒,「美君,回來。」

美君在隔壁說︰「這花園是男生禁地。」

「不關我們事。」

一言提醒了美君,她「啊」地一聲,匆匆回來吉文這一邊。

吉文說︰「你現在明白了,這樹叢是天然屏障。」

「吉文,你猜剛才那兩個人是誰?猜都猜不到,不是親眼看見,也不會相信。」美君的聲音很興奮。

這件事足以令吉文難堪十年,她不想再提,她說︰「我不感興趣,別告訴我。」

「你看你,假撇清,假道學,最沒有意思,」

「隨便你怎麼說我。」

「他倆飛一般逃去,在椅上留下這個。」

美君手上拿著一本詞選。

吉文接過,冊子已經相當殘舊,自圖書館借出,打開扉頁,上次惜書的印章是六五年七月十四日。

吉文嚇一大跳,呆在那里。

「喂,吉文,我們走吧,寒氣蝕骨。」

「這本詞選不是他們的。」吉文喃喃說。

「我不管,以後我都不會再來。」美君拖著吉文便走。

「我要把它放回去。」

「快點。」

把詞選放回原處,吉文和美君結束這一次歷險。

美君躺在床上吃巧克力糖,一邊說︰「不是講戀愛最快樂嗎?剛才那兩個人卻一臉愁容。」

「他們似有解決不了的煩惱。」

美君吐吐舌頭,「那太痛苦了。」

「不是正確的時間,亦非正確的對象。」

「也不是適當的地點。」美君加一句。

美君說︰「可是到畢業時分,我們已經是老姑婆了。」

「說得也是。」

「二十四歲才能離開大學,若果等到事業有所基礎才物色對象,三十歲都結不成婚,非得做超齡產婦不可。」

吉文苦笑,「真是荒謬,孩子三五七歲時,咱們已是中年人。」

美君嘆息,「我們在大學內浪費掉一生。」

「別訴苦,同那些十五六歲出道做童工的人比較,已經夠幸福。」

「我不知道,也許人家並非一無所知,也許人家享受過豐盛人生。」

吉文說︰「睡吧,小姐,已經夜深。」

熄了燈,美君還在講︰「目前的生活,太悶太悶。」

吉文不去睬她,過一會兒,美君也就睡著了。

吉文倒是失眠。

第二天她到圖書館去找資料。

把六四年七月後的報紙港聞頭條縮微底片逐一取出看,只用了一小時,她已經找到她要的消息。

頭條說︰「華南大學男女生自殺殉情」。

日期是七月二十八日。

吉文覺得背脊一絲寒意。

她接著讀了詳情。

是一個陳腔濫調的故事,他倆想結婚,雙方家庭反對,把他們逼出街外。

兩個年輕人輟學以後前路茫茫,不知恁地,在一個意旨力薄弱的晚上回到大學的花園中服毒。

第二天早上才有人發覺他倆,已經太遲太遲。

吉文抬起頭來。

他們的家庭也太過殘忍,孩子听話時便是好孩子,孩子稍有個人主張他們便認為是大逆不道,非得設法撲殺不能出一口鳥氣,盡情踐踏。

鬧出這樣的悲劇後不知會否生出悔意。

換了是吉文,必不下此愚策,必要努力奮斗成才,出一口氣,叫這些勢利的親人服服貼貼前來陪笑。

說不定他們會得奉承地說︰「唉呀,我們早看出你並非池中物,上帝不知多麼恩寵你,若果沒有上主拉你一把……」

不但把責任全推給社會,且推給上天。

什麼都好,吉文都掙扎到底。

永不言倦,永不放棄。

即使做孤兒,也不影響她的斗志。

吉文嘆口氣,成日抱著戰斗格示人的人當然不是可愛的人,但是沒法子,誰叫環境不允許她享用比較雍容的姿態。

她是夜與咪咪有約。

吉文有點膽怯,該不該去呢,她問自己,要不要拉美君一塊去?

考慮很久,吉文終于獨自赴約。

燈雖不華,也算初上。

咪咪準時在樹叢另一邊出現。

吉文問︰「心情好一點沒有,問題解決沒有?」

咪咪笑︰「昨晚听說鬧好大的事。」

吉文一怔,誰,誰把新聞傳得那麼快。

咪咪猜到吉文的疑問,便說︰「當然是你們其中一人說出去的。」

吉文有點氣,美君為何偏要渲染此事。

「沒想到我們這煩惱他人也有。」咪咪幽幽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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