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
一看就知道她是誰。
這張面孔還有什麼黃皮膚的人不認得。
盡避她戴著太陽眼鏡,頭發梳往後腦,用一條橡筋扎住,只穿件白色寬線衫與粗布褲,但她仍然百分之一百,是高美琴,最著名的女歌手。
斑的唱片每種銷路在三十萬張以上,凡是有華人的地方就有她的歌聲,她是一個奇跡,也是一個金礦。她年輕貌美富有,但眾所周知,她並不快樂。
她的感情生活不愉快,而感情這一環對女人來說,實在太重要,不必多作解釋。
沒想到會在這里看到她。
我們坐在同一只船上,游覽愛琴海。
愛琴海的藍色奇異的美麗,其深湛之處,就像上好的藍寶石,海風吹來,略帶海藻的鹽味,深深呼吸一下,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但高小姐顯然沒有同感。
她靜靜坐在一角,靠著左舷,面孔肅穆,像正在一個喪禮中致最後的哀悼
船上只有我們兩個華人。
當然我不會去打擾她。
我希望她把我當作日本人或是韓國人,那麼她就不怕會被認出來。
這個航程將會繼續一段時間,船上的美國游客穿著花花綠綠的衣裳,大聲贊嘆風景美艷。
我舉起攝影機拍攝海光船影,以及遠處島嶼。
這里跟卡普利不一樣,卡普利終年埋在霧中,如蓬萊仙境一般,但希臘的天空永遠明朗,艷陽高照,有哪個游客會遇上雨中的雅典?沒有。
身邊一位穿紫色格子襯衫的中年大胖子問我︰「小伙子,第一次來歐洲?」
我笑說︰「不,早來過了。」
「幸運的年輕人。」他說︰「我與我妻是頭一次來。」他向高美琴呶呶嘴︰「那是你的女朋友?你們吵了嘴?」
「不不,」我連忙解釋,「我們並不相識。」
「啊?」他詫異,「那麼你還在等什麼?還不過去認識她?」
我尷尬的說︰「也許她想靜一靜。」
美國男人責怪我,「胡說,年輕女孩子怎麼會主動選擇靜寂。」
我仍不好意思。
如果她不是高美琴,我不介意過去說幾句話,踫釘子又如何。
「去呀。」胖子亂鼓勵我。
我只得走到左舷去。
斑雙目看著海。白浪卷起,幾乎撲在我們身上,鹽花香味震蕩在空氣中。
我輕輕說︰「據說愛琴海這麼籃,乃是因為當年伊卡勒斯墮入海中的緣故。」
她轉過頭來問︰「為什麼?」
我盡量放松聲音,「諸神傷感,使海色格外的藍,好使後人一見愛琴海使記念伊卡勒斯。」
希臘神話是我終身之愛。
斑美琴忽然說︰「但那是他的錯,他不應飛得太接近太陽。」
「他不知道太陽會融化他的臘翅,」我說︰「正如飛蛾撲火,它們死于無知。」
斑美琴笑了,露出細小整齊的牙齒,「沒想到踫到一個哲學家。」
我聳聳肩,「如果我用太普通的開場白,你不會理睬我。」
她看著我,「你相信緣分?」
「信。」
那邊廂的美國胖子向我豎起拇指贊我吊膀子成功。
「來,到太陽傘下坐一會兒,」我說︰「伯你哂焦。」
她沒有化妝的臉呈一種金棕色,光潔的好皮膚.身材略為瘦削,沒有舞台上的艷光。
我替她叫一杯冰茶。
「一會兒登岸,我們將去品嘗當地食物。」
「是什麼?」她好奇。
「驢子眼楮煮湯。」
「不是吧!」
「當然不是。」我笑。
「為什麼嚇我?」她輕輕問。
「我慣于欺侮女孩子。」我說。
「我同情你姐妹。」
她出乎意料的健談及隨和,適才的沉默一掃而空。
實是一個可愛的女子,但沒人追。
大抵每個男人都想︰高美琴還會沒人追?王孫公子,巨富商貢,排隊排得一百公里長,何必去自討沒趣。
據說還是億萬女富翁哪。
誰知道一個人坐在船上。
船緩緩泊岸,向導大聲叫我們過跳板時應當小心。
我禮貌地扶她過去。
小販立刻上來兜售草帽。
我取了兩頂,「台灣制造,香港制造,要哪一頂?」
斑美琴笑,「隨便。」
我付了錢,把帽子給她。
她欣然戴上。
謗可愛,我想,這樣可愛的女子居然寂寞。
一路上,羊腸小徑兩側有人擺賣,游客要失望了,見殼都來自菲律賓,襯衣在韓國縫制。
我說︰「只有戴安娜神殿是貨真價實的。」
「很美。」她說︰「小時候在畫報中讀過希臘神話,便一直想來,總算抽到空,還了心願。」
我們在路邊咖啡店坐下,她月兌下眼鏡,一雙碧清妙目。
侍者取來酒及青菜沙律,她堅持要喝礦泉水。
「你為什麼一個人?」她問
「難覓知心人。」
「多寂寞。」她很替我惋惜。
「沒法子,」我據實說︰「我不太追究理由,也不打算承認是我的錯,只得暫時過沒有伴侶的生活,我沒有自卑。」
「說得好。」她稱贊。
我聳聳肩,被一個那樣的女子稱贊,到底有點飄飄然。
她站起來,「我去洗手。」
這一去便是好久,向導來找人,說要出發。
「少了一個。」大家說︰「你去找一找。」
我也急,四周都找過,不見人。
我只得叫︰「高美琴,高美琴!」
在小徑紫藤花影映之間,她聞聲奔出來。
眾人鼓掌。
她紅了臉。
「來,要出發了。」我說。
她看我一眼。
「到哪兒去了?」我問。
「我見那邊村落小店有銀器賣。」
我攤攤手,「買買買,女人的通病,什麼都要買。」
她笑出來。
餅很久,她問︰「你知道我是高美琴?」
「對不起,我是逼不得已。」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我嘴里嚼著橄欖。「第一眼看見你。」
她嘆一口氣。
我說︰「為何嘆息?應當驕傲,等到別人不認識你,那才慘呢。」
她過一會兒說︰「你說得有理。」
「來,讓我們暫時忘記你是誰,騎驢子去。」
我拉起她的手,扶她上驢子,替她拍照留念。
她開懷的笑了。
忽然之間,我覺得夏季的陽光還比不上她笑臉明媚。明星到底是明星。
我們在傍晚回到雅典。
霞光萬道的天空下我約她晚餐。
「好。」她不加考慮就答應下來。
「七點正我來接你,你住哪里?」
「麗晶。」
「別遲到,我在七點十分還見不到你,就不帶你去買土制手飾。」我警告她。
她既好氣又好笑的看著我,「所有的錄音師及樂隊都會告訴你,高美琴永不遲到。」
「那最好。」
她果然沒有遲到。
穿件露肩的裙子,面孔曬得紅紅,尤其是略扁的鼻梁上,起了數顆雀斑,顯得俏皮。
我們先來金銀市場。
小小的店擺賣手飾,風情有點像摩洛哥及土耳其,不知是誰抄襲了誰的風格,反正都是地中海國家。
「是真的嗎?」美琴問我。
「這就不能追究了,只要你喜歡,管它是真是假。」
她點點頭,抓起一串金鏈子,往脖子上比。那是一只只金子的小見殼。
我為她討價還價,一千截瑪的貨品還價至兩百。
她笑,「你真厲害。」
「還價的時候我最毒。」我說。
然後我們去吃海鮮。
傍晚空氣略為涼快,白色的餐館情調甚佳,土牆上爬滿不知名淺紫色的花,晚霞映到美琴那雙著名的眼楮里去,她戴著剛才新買的飾物,有種心滿意足的樣子。
「開心嗎?」我問。
「很開心。」她似個小孩。
「吃這蛤蜊,味道奇佳。」
「可惜不久就要回到現實世界去。」她說。
你的現實世界才不現實呢,五彩繽紛。
「是嗎?那是因為你不在那里工作的緣故,當你一天花十多小時在錄音間的時候,你也會欲哭無淚,舞台上的兩小時等于一年的籌備與排練,血汗淚又有誰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