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準。」
「你說什麼?」她一時間還以為自己耳朵有問題,听錯了。
「你剛剛起碼攝取了三千大卡的熱量,早就超過台灣女性正常一天攝取的額度。」他緊握著她不斷掙扎的手腕,依然文風不動。「從今天開始,我會嚴格控管你吃進嘴里的東西……我、是、認、真、的。」
「杜醫師——」
「叫天王老子也沒用。」他慢條斯理地吃著第二枝干貝,完全不理會此時此刻心正在泣血的王有樂。
「杜醫師……我可不可以拜托你去交個女朋友啊啊啊……」
第2章(1)
寒風刺骨,冬日凜冽。
王有樂一身紅格子厚棉襖、灰色絨布褲,頭上戴了頂搖著顆紅絨球的毛線帽,腳上穿了雙咖啡色雪靴,窩在淡水老家的客廳里,抱著一鍋紅棗桂圓枸杞湯,幸福滿足地一口又一口喝著。
開什麼玩笑?減肥?現在正是囤積熱量好過冬的時候,減哪門子肥啊?
又逢周休二日,她怕杜醫師又不知會哪根筋不對勁地跑去她的住處敲門,硬是要當「食物糾察隊」,所以她很聰明的在昨天下班後,便急急跳上捷運溜回淡水老家,先去老街嗑了兩碗魚丸湯加三顆大阿給,再悠哉悠哉地拎了一袋燒烤回家。
「阿嬤,你會覺得我很胖嗎?」喝著喝著,她忍不住問了坐在旁邊猛轉遙控器的阿嬤。
「今天都沒有『父與子』,電視真難看……」胖胖的阿嬤嘆了一口氣,這才恍然大悟地回過頭來。「乖孫仔,你在跟阿嬤講話喔?」
「阿嬤,今天禮拜六,那個八點檔沒有回放啦。」她嘴里咬著甜甜的紅棗,不忘再重復問了一次︰「阿嬤,你覺得我很胖嗎?」
「哎喲,女孩子要胖胖的才有福氣,才好看,阿嬤還覺得你太瘦了呢!」阿嬤慈愛疼惜地模了模她的頭。「阿樂啊,女孩子家漂亮無用,要就要生得有人緣,整日眉開眼笑的,這樣以後婆家才會疼,知道嗎?」
「我也這麼覺得。」王有樂沾沾自喜,自言自語,「我就說那些男人都不懂得欣賞。杜醫師也是,還說什麼為了他的視力和診所的門面著想……屁啦,男人都一樣!膚淺!」
「杜醫師不是你頭家嗎?」阿嬤突然問。
「對啊……哎喲,阿嬤,你干嘛巴我的頭呀?」她捂著有些疼的後腦勺,哀怨地瞄了阿嬤一眼。
「怎麼可以對自己的頭家無禮呢?」阿嬤翻臉跟翻書似的,板起了面孔。「你也不想想看,是頭家給你薪水,給你一口飯吃,我們做人要懂得心存感恩,要知禮數,要懂得報答恩人……」
「什麼恩人,他連『一口飯』都不給我吃了。」她這一個禮拜也過得很苦情好不好!「說我就是高熱量的澱粉和油炸食品、垃圾食物吃太多,所以從禮拜一開始就叫我跟他一起吃生菜色拉——就是給牛吃的那種,草啦!阿嬤,你說我有沒有苦命?人活在世上,辛辛苦苦賺錢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吃嗎?可是我現在……阿嬤,你干嘛又巴我?」
「人家是醫生,叫你吃什麼、不能吃什麼,都是為了你好。」阿嬤立場超不堅定的,一遇上「權威人士」就臨陣倒戈。
「是為我好嗎?」她忍不住本噥,「那是因為他有強迫癥吧!」
「而且你那個頭家杜醫師,他可是個大好人,這少年仔長得英俊飄撇又有禮貌,上次還親自幫阿嬤量血壓,還叫阿嬤早上記得先喝一大杯開水清腸胃,再泡熱麥片牛女乃來喝,阿嬤就是听了他的話,現在每天排便不知道有多順暢啊!」
「阿嬤,你幾時見過我老板的,我怎麼都不知道?他還幫你量血壓?」王有樂愣了下,一臉茫然地看著她阿嬤,「阿嬤是不是認錯了,你是記到衛生所的吳醫生去了吧?」
「阿嬤又沒有痴呆,怎麼會記錯人?」阿嬤有些不高興。「你頭家長得那麼高,又緣投又有男子氣概,穿起西裝來紳士得不得了,阿嬤是年紀大了,可是遇到帥哥還是認得出來的。」
「咦?耶?」她還是滿眼迷惑,一頭霧水。「可是什麼時候?我怎麼都不知道?」
「就有一次你突然晚上八點回來,然後躲在閣樓里面,阿嬤怎麼叫你都不應,門也不開,嚇得阿嬤還以為你卡到陰了,差點就跑去請廟公來幫你收驚。」阿嬤想起來依然心有余悸,拍撫著胸口道︰「憨阿孫仔,失戀就失戀,想當年阿嬤不知失戀過幾百次,還不是越戰越勇……」
「稍等耶!」她一手搭上阿嬤的手臂,急急地問︰「阿嬤,你是說,杜醫師就是那次——來了我們家?」
「對啊,阿嬤本來很緊張,後來那個很高很帥的斯文少年仔就來了,他說他姓杜,是你們診所的醫生,也就是你頭家啊……」阿嬤回想著,不由得笑眯了眼。「他安慰阿嬤說,你只是因為感情不順,所以心情不好回家靜一靜的,他還叫阿嬤放心,有他在,你一定不會有事,你會好起來的。」
「杜醫師他……他真的這麼說?」
「阿嬤記得很清楚,他是這麼說的。他要阿嬤不用為你操心,他還說我的阿孫仔是個好女孩,以後一定會遇到真正的好男人來疼惜的。」阿嬤笑咪咪的,現在想來還是備感窩心。「阿樂啊,像杜醫師這麼好的頭家,就算打著燈籠也找不到了,你要認真工作,要好好報答人家,知道嗎?」
王有樂魂不守舍地點著頭,整個人依舊陷在一片模糊混沌的震撼中。
誰會想得到,那個一向高傲完美機車的杜醫師,竟然也會說出這麼溫暖、熨貼人心的話來?
記憶回到四個月前,高大偉殘酷無情地和她提分手的那天——
那天她從河濱公園一路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淡水老家的,只覺得整個世界好像在她頭上崩裂坍塌了下來,把她深深埋在一堆痛苦受傷的瓦礫堆中,到處都黑壓壓的一片,完全不知道哪里才是出口。
可是杜醫師是怎麼知道她那天失戀?還回了淡水的?
難道他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後,陪著她一路從河濱公園走回淡水?
「不,不可能,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啊?」她用力搖搖頭,搖得頭都快掉下來了。「王有樂,你是吃撐了吧,怎麼連這麼荒謬離奇的事情都想得出來?」
她不敢再深思細想,趕緊捧起還剩半鍋的紅棗桂圓枸杞湯,仰頭咕嚕咕嚕灌下肚。
對于現在的她來說,只有美食,只有味蕾品嘗到的酸甜苦辣咸,只有把肚子填飽飽的滿足感,才是她生命里最幸福真實的味道。
所以不管是高大偉,還是杜醫師,統統都跟她沒有任何關系……
「阿樂啊,阿嬤在說你到底是有沒有在听啊?」阿嬤被她的牛飲嚇到了,「哎喲喂呀,按捏會哽到啦,喝慢一點,喝慢一點……」
*****
飯店落地窗畔的咖啡座里,一身白色套頭羊毛衣、鐵灰色長褲,戴著閱讀用眼鏡的杜醇,全神貫注在眼前筆電屏幕上的英文論文上。
盡避專注地做著自己的事,他那張英俊的臉龐和縱然戴了眼鏡依然顯得深邃明亮的雙眼,還是吸引了眾多女人驚艷的目光。
鐵了心不去理會那些熱切的目光,可是杜醇就這樣一直被盯著盯著,最後還是覺得猶如芒刺在背,像是全身有小蟲在爬似的。
被了沒?!
他覺得自己好像是擺在點心櫃里的最後一塊美味巧克力蛋糕,被一群餓了三天三夜的饑民包圍著——是怎樣?單身男人就該死嗎?自己一個人坐在咖啡座里犯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