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牆會說話 第2頁

「我想你還是直接與她講一講的好。」

「難以啟齒。」

安真從樓下上來,剛好听到這一句。

那夜,她臨睡之前,決定有空到大會堂圖書館去尋找有關知識資料,免叫母親大人為難。

她躲在一個角落,翻閱生理?生書籍,深切了解到兩性身體內外結構。

然後,大膽地跑到游客區窄巷的外文圖書文件,一本正經要求購買有關畫冊。

叫安真訝異的有兩件事,第一︰圖書售價極之高昂,第二︰圖片所示,不堪入目,胃口倒足。

她不敢帶回家,把圖書棄置在街邊垃圾桶里,才吁出一口氣。

連平常談得來的馬逸迅叫她,她都偽裝听不見,匆匆避開。

那天晚上,她做功課到深夜,心血來潮,忽然走到長窗往樓下看。

纜車徑還有城中僅存的一盞煤氣路燈,燈下有一對年輕男女,在小小斜路上緊緊擁抱,女的分明是俏麗的忻芝蘭。

男的身形高大,長著寬肩膀,與芝蘭緊緊擁抱,兩人之間無一絲空隙。

良久良久,終于,遠處傳來犬吠,三樓有人開燈,他們才戀戀不舍地分開。

安真那晚失眠。

不久之前,她們一起去看電影,戲演到一半,男女主角接吻了,兩人還會異口同聲地喊︰「唷、肉酸!」

可是今晚,不知在什麼人的英明領導下,她竟然親身演出這一幕。

安真覺得她與童年好友之間忽然有了距離。

第二天在早餐桌子上,車炳榮同妻子說︰「昨夜,你親眼看見了?」

車太太咳嗽一聲,看了安真一眼。

車先生說︰「安真,忻芝蘭是壞女孩,你不要同她做朋友。」

安真為著保護朋友,忽然說︰「他們快要結婚了。」

听到結婚二字,車氏伉儷的面色馬上緩和下來,「怎麼沒听忻家提起?」

「因為忻先生有病,婚事不得不押後,要不然,一早舉行婚禮。」

車太太點頭,「早點結婚也好。」

安真乘機顧左右,「媽媽,你幾歲結婚?」

「我們那一代多數早婚,二十歲已算遲了。」

車先生卻打蛇隨棍上,「安真,你給我好好讀書,我拚了老本讓你做大學生,為著自己前途設想,你一定要努力學業。」

安真低著頭唯唯諾諾。

車太太想起來,「安真,你那位馬同學呢?」

安真喝完豆漿,站起來,拎起書包,「我上學去了。」

輕快的走到一樓,看見忻先生坐在藤椅子上曬太陽,一邊逗小貓玩。

安真說聲早。

忻先生抬起頭來,瞇著雙眼看著安真,像是不認識她似的,瘦削的面孔如骷髏般,了無生氣,分明已經病入膏肓。

安真害怕了,退後一步,繞路匆匆上學去。

在學校里,馬逸迅追上來,「安真,安真,你為什麼不睬我?」

安真見他問得那麼有趣,不禁回頭嫣然一笑。

少女的嬌嗔叫那年輕人神往,他松口氣,「不是說在設計上有點困難嗎?」

安真點點頭。

「三時在圖書館見。」

安真說好。

馬逸迅提醒她︰「建築系畢業生只得入學生四分之一。」

安真立刻感覺到壓力,小臉上添了陰霾。

馬逸迅又即刻安慰她︰「不過安真你成績平均。」

這時,另外有同學過來同安真說︰「星期六聶健人家開舞會,你也一起來吧。」

安真搖頭︰「我家里有事。」父母一向不準她參加這種舞會。

同學不以為然,「安真你什麼都好,就是反社交。」

可是馬逸迅反而高興,「我也沒空。」

「你,」同學揶揄他︰「你是安真的侍從,安真說什麼都是命令。」

馬逸迅漲紅面孔。

待同學走了,安真轉過頭來問︰「他們為什麼那樣說?我是那麼霸道的人嗎?」

馬逸迅看著安真的隻果臉,忽然溫柔地說︰「你這蠢女。」

「什麼,你說什麼?」安真笑著把一本筆記簿朝他丟過去。

放學,馬逸迅替她補習完畢,安真帶著茅塞頓開的快感回家。

經過二樓,看到人影一閃。

她警惕地輕喝︰「誰?」

有人輕輕咳嗽一聲,「是安真嗎?」

「是,你是誰?」

「我是芝蘭的朋友甄子謂。」

他自樓梯後走出來。

呵,長得真是英俊,皮膚金棕色,不像是純種華人。

安真詫異,「芝蘭叫你在這里等?」

他笑答︰「是。」

「為什麼不到二樓她家去?」

這甄子謂倒也老實,「芝蘭的家人不歡迎我。」

安真掏出一樓鎖匙,開了空屋的大門,「你不介意的話,請進去等。」

叫人看見了,特別是房東車先生,可能會召警。

「謝謝你。」

安真問︰「你怎麼會認識我?」

「芝蘭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安真點點頭。

她忽然想起芝蘭說過,如果牆有耳朵……這個黃昏,它一定會听到情話綿綿。

安真一邊抄筆記一邊咕噥;年輕情人,有什麼地方可去?雙方家長都不贊成子女談戀愛,戲院、咖啡室,都不能久留,偏偏他們又有說不完的話。

天快黑了,芝蘭上來找安真。

「一起去吃豬扒飯。」

安真笑,「功課忙,我不去了。」

「謝謝你,安真。」

安真似有預感,「芝蘭,你小心點。」

芝蘭笑而不語。

「忻伯身體如何?」

芝蘭淒然答︰「醫生說只不過等日子罷了,半夜,時常听見母親伏在他身上哭泣。」

安真愛莫能助,低下頭來。

「日後,她打算返回內地靠親戚,我絕對不會跟她回去。」

安真沖口而出︰「那麼,同甄子謂結婚吧。」

芝蘭忽然伸出手來,擰一擰好友的面孔,「你真可愛。」

安真當然听出語氣中的貶意,可是不明白芝蘭為何揶揄。

這時,車先生咳嗽一聲,「誰,誰在門口?」

芝蘭連忙說再見。

那甄子謂高大身影就在她背後,他倆拉手離去。

安真只想好友快樂。

餅兩日她看到母親與忻太太說話。

忻太太長年累月穿著深色衣裳,人非常瘦,非常沉默,十足十是悲劇主角。

安真知道母親可以說的有限,做得到的更有限。

她們絮絮談了很久,忻太太不住流淚。

隨後安真才知道,忻先生又被送到醫院去了,芝蘭終日不在家似不甚關心父親病情。

安真說︰「她不是麻木,她只是逃避。」

車太太不以為然,「做女兒應當侍候父母,安真,你不會棄父母不顧吧。」

安真連忙握住母親的手,把臉貼上去,「噫,我要纏住你不放,做了外婆,你要為我帶孩子,好讓我放心發展事業。」

車太太笑了,「真一樣自私。」

那日安真拉了芝蘭去飲冰室。

兩人叫了菠蘿刨冰,安真說︰「多陪陪母親。」

「我們之間沒有話題。」

「怎麼會,世上只有母女最親密。」

「因升學問題吵過一場,以後無話。」

「你盼望升學?從來沒與我說過。」

「安真,好羨慕你仍然同十二歲時一般純真。」

安真跳起來︰「幼稚,你是說我智能低。」

「不不,我是真心贊美你。」

「馬逸迅也那樣取笑我。」

芝蘭微笑,「那是你的男朋友吧。」

「不不,我們手都沒拉過。」

芝蘭又笑。

安真問好友︰「芝蘭,為何狂躁不安?逆境始終會過去,請忍耐一下。」

「這些都是你那本‘我的日記’寫下的格言嗎?」

安真氣結。

「我與你不同,安真,我與父母不和,我只覺得我需要的他們無法供給我,我不滿現實,我虛榮,我願意出外尋找我想要的生活。」

「芝蘭,危險。」

「顧不得了,總得拿東西去換。」

「你說得似一場賭博。」

芝蘭嘆息︰「我看不到前途,一片黑暗,叫我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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