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一次講那麼多,我也記不清楚。」她輕皺了下眉頭,無法記住每種樹木外觀與特性,到現在只對九芎特別有印象。
「我會拍照,寫下筆記交給你。」
「為什麼要這麼麻煩?」她抬頭看他,有些疑惑。他只要有空時,一次教她認一、兩種,她便會慢慢記得。
「小靜,我要出國念書了,大概要等拿到碩士學位才會回來,你一個人在這座庭園出入,有些潛藏的危險性還是要注意一下。」他低頭望著她,想到這是最後一次陪她逛花園,莫名的有種不舍,而他出國唯一牽絆掛心的,便是她。
年幼的她,仍時刻面臨家暴的壓力與傷害,而身為外人的他,只能為她難過、擔心,卻無力干涉。
「炵大哥要出國了……」她瞠大雙眼,怔望著他。
之前雖然好像有听媽媽說過,但她沒想到會這麼快。
驀地,她滾下淚滴,心口揪疼著,萬分不舍和他分離。
「小靜,別哭。」他伸手揉揉她的頭,柔聲安慰。「我保證會跟你保持聯絡,你也要答應我,勇敢為夢想努力,好嗎?」小小年紀的她,已經立下當教師的志向。
寧靜海回憶過往兩人自在的相處、他的溫柔體貼,內心有絲甜蜜,也有股酸楚。
因為兩人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自然的兄妹情誼,也無法和他成為親密夫妻,她只能消極地逃離,躲在偏遠的地方。
將兩人的回憶細細收藏,繼續無悔地愛他,靠著對他的愛戀,勇敢過活。
原本灰蒙蒙的天空,突然飄下毛毛細雨,只穿件套頭毛衣的她,感覺有些寒意。
現在的她需要更注意身體健康。她立刻撐起傘,往回去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從天空、從茂密的樹林篩落下的絲絲雨霏,令她眼前的視線有些蒙朧,腦中卻悠悠回旋著他和她的點點滴滴,一幕幕是那樣清晰、溫暖。
小時候,當她在歐陽宅邸的庭院涼亭里,安靜低頭寫作業時,炵大哥會無預警地從前方玫瑰花叢小徑穿梭而來,那時他總會帶上一盒她愛吃的甜點,俊美斯文的臉上洋溢著陽光般溫煦的笑容。
那笑容,令她的心怦跳,他給的點心,總讓她吃得甜蜜又幸福。
他會關心她的功課,關切她的生活,只要見到他、听到他溫柔的關懷,父親施暴的恐懼陰霾,便會消散淡忘。
因為有他的存在,才讓她不安的童年下那麼幽暗、晦澀,因為每一次見到他的快樂,都讓她可以勇敢面對每一天的來臨。
即使直到父親病世,她才擺月兌長期的家暴陰影,因他出國讀書,兩人數年來見,但在她心里,他仍是她的聖地、是一盞高高在上的耀眼明燈,是她所崇拜且不可侵犯的人。
她逐漸發現自己內心的感情,不知不覺,她已經無法自拔地愛戀上他。
當他拿到碩士學位回國,十七歲的她見到他的剎那,她明白她的心早已被他所盈滿,他不僅是她人生中的明燈,也是她永遠遙不可及的夢想。
盡避兩人數年未見,他出國期間只偶爾跟她通信聯絡,在重要節日寄張卡片問候,但當他再次見到她,俊容上依舊掛著她熟悉的笑容,他仍將她當妹妹,關懷對待。
他到涼亭找她時,手里依舊會拿盒點心,因他的緣故,家境清寒的她,吃遍許多知名高級的甜食。
她的味蕾依舊清晰記得,他給過的任何點心的滋味,一塊手工巧克力、一個草莓大福、一塊超司蛋糕、一小盒手工布丁……
她回憶過往,粉唇淡淡輕揚。
走進屋里,她突然很想吃甜食。回到住所,她轉往廚房,動手熬煮歐陽炵愛吃的紅棗銀耳羹。
***
歐陽炵喝著寧母熬煮的紅棗銀耳羹,再度思念起寧靜海。
放著她曾教他的閩南語童謠CD,熱鬧的童謠,與他沉靜的書房完全不搭。
翻著相簿,想念她的笑容;坐在花園涼亭,回憶他們的過往,仰望天空,白雲流動,不知她現在置身在哪一片天空之下?
他向寧母探問無數次她的行蹤,寧母卻只是搖頭說不知。
他曾懷疑寧母有所隱瞞,最後才發現,小靜真的連母親都瞞著。她只在他上班期間打過幾通電話向母親報平安,告知有固定的工作、有安穩的住所,卻不肯說出落腳地點。
她避他避得這麼小心翼翼,擔心讓寧母得知她的蹤跡,也許會不小心透露給他。
他因她的平安略感安心,也因她的徹底躲避,心傷落寞。
難道,她連一次機會都不願再給他,輕易便要放棄兩人的婚姻?
他為自己沒有早些向她坦誠情感而懊悔不已,否則她就不會因誤解、失望,遠走他鄉。
歐陽炵走近一棵九芎樹,夏天枝葉茂密的九芎,開滿白花。
伸手搖晃樹身,瞬間抖落漫天飛舞的雪花,鋪滿他的頭頂上。
他想念和她一同嬉戲的過往,喜歡兩人置身在白花紛飛中的純粹笑語。
他是否還有機會和她經歷花雨,與她漫步在花園小徑?
明明是炎炎夏日,他卻感覺心境如秋日般悵然、蕭索。
他想見她,好想好想見她,只是無論他委派多少人搜尋,依然找不到她的蹤跡,他甚至一度猜想她已離開台灣,到國外居住了。
每天忙碌工作的他,下班後仍到醫院持續復健,右腿已逐漸好轉,如今已不再需要拐杖支撐。
他經常出國出差,一個人去美國、歐洲、中南美洲,更常往返香港與日本。
身處異國,他總不禁會想著,她是否也在他所踏過的國家居住,走在異國街道,他的眼光不自覺會在人群中梭巡。
想著在街道上穿梭無數的東方人中,是否有他朝思暮想的她,然而卻是連個相似的臉孔、身影都沒遇見過。
第10章(1)
歐陽炵前往高雄出差兩日,晚上剛進飯店房間準備休息的他,突然接到一通電話。
他听了驚愕不已,倉皇奔出飯店,急忙招攬了計程車。
終于有了小靜的消息了!
在她消失整整九個月後,終于得到她確切的行蹤。
匆匆離開飯店,歐陽炵打電話給秘書取消隔天的行程,坐計程車前往火車站,搭上莒光號的末班車,從高雄直奔台東。
到達台東車站,已是半夜十二點,他走出車站,叫了計程車前往征信社提供的地址。
司機一看地址,竟是位于台東最南端的達仁鄉,且還是山區偏遠村落,三更半夜,又是路況不熟的長途距離,一度拒載。
歐陽炵于是掏出十數張鈔票,請求司機務必將他送到目的地。
司機因高報酬而妥協,接載了他這位貴客,卻也事先告知,這段路程肯定要花上數個小時才能抵達目的地。
雖告知司機不趕時間,但坐在車上的歐陽炵,卻緊張焦慮,恨不得早一刻見到寧靜海的身影。
原來她人一直在台灣,只是躲在東部的偏遠山區里,在一所位于半山腰的小學教書。因她身處的地方交通、通訊不便,才讓征信社難以查出。
進入山區後,四周更是漆黑荒涼,再也看不到其他車輛,只剩他所搭乘的這輛車,朝無盡的黑夜蜿蜒駛去。
歐陽炵雙眼直望著前方,心付在黑夜的盡頭,白日來臨前,他將看見點亮他心中的那盞光芒。
已經整整九個月了,這段時間她過得好嗎?一個嬌柔的女人,如何在偏僻的山區生活?
這段時間他經常在夢中和她重逢,握著她的雙臂,低頭向她深情說愛。她清澈的眼眸落下淚,小巧的唇角開心上揚,欣然接受他的真摯告白,原諒他曾經的冷漠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