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雨水迢迢 第13頁

筆事以女人的死為終結,思皇若有所思地凝望著窗外的斜橋。水迢迢讀不懂他話中的意思,「你說這個故事,是要告訴我,直到死都不應該放過沐雨嗎?」

「故事最後的結局是,那女人死之前為曾經負了她的男人流下了最後一滴淚。她在愛與恨的矛盾中離開人世,終其一生她沒有放過那個男人,也沒有放過自己——這才是我要告訴你的真相。」到底是皇閣的主人,騷動中依然明白方向之所在。

斜橋分水,清濁分離,可它們畢竟還有交點。

從收集到的消息來看,郭靈岩在木瀆最好的朋友便是靈岩寺的住持日悔大師,事不宜遲,沐雨離開水廬,直奔靈岩寺。

思皇告訴他,丐幫的人已經追到了江南,若再不快點查出郭靈岩的真正死因,只怕會連累水迢迢。

推開靈岩寺的大門,穿梭在眾僧中,沐雨不覺垂下了手臂,勇絕之劍在他的掌中變得極為安分——這佛門之地如何來得如此之多的紅絲帶?

被綁在樹上的紅絲帶迎著春風飄揚,雖是暮春時分,紅色的絲帶卻為光禿禿的樹干增添了幾分生氣,引得沐雨走近細看。這些絲帶上還纏著些許水跡,大約是前幾日的雨打濕了它們,攜著雨,帶著風,它們照樣飛舞如花。

「這是木瀆當地的風俗,村民們將從寺廟中祈福得來的紅絲帶系在樹上,看著它們迎風飛舞,心中祈盼的願望便能實現——施主想必不是本地人,所以才會對這里的習俗如此驚訝吧?」

被大師說中了,沐雨點頭稱是,「我的確剛到此地,想找靈岩寺的日悔大師,請問他在嗎?」

僧人見他手提魚腸劍,形容似江湖人士,眉宇間卻又無殺氣,這才應道︰「老衲便是日悔,不知施主找老衲所為何事?」

他便是日悔大師?沐雨也不便客套,有話直說︰「請問大師是否認識郭靈岩?」

輕捻胡須,多年後再听到這個名字,日悔大師早沒了當初的激憤,可憐佛心在無心中蕩漾,「他是老衲出家前的友人,施主為何問及他?」

「不瞞大師,郭靈岩死了。」

「阿彌陀佛!」日悔大師口中念念有辭,臉上全無悲痛之意。

既是昔日老友,怎無半點相惜之情?沐雨遲疑,「你不問我郭靈岩是怎麼死的?」

佛心自是一片透徹,「既然施主來尋老衲,想必郭施主死于非命。」

「他是我殺的。」

對沐雨的坦白,日悔大師只用微笑作答︰「你踏進佛門,不找老衲卻先注意這些祈福的紅絲帶,面容平靜,毫無殺氣,想必這其中藏有什麼誤會。你來找老衲,怕就是想解開這個中誤會吧!」

好一個得道高僧,叫沐雨怎能不佩服,「我奉命去殺郭靈岩,可殺他的凶手卻另有其人。我必須弄清事情的真相,給自己一個交代。」丐幫的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殺郭靈岩的那只幕後黑手,讓人防不勝防。

引沐雨走進禪房,日悔大師與他娓娓道來︰「郭靈岩與老衲本是同窗,他家境貧寒,多得老師照顧,方成就學業。後來,他入贅蘇州一位富商家中做女婿,徹底離開了木瀆,老衲便再也沒見過他,只是听說他後來入了丐幫。」

入贅富商為婿怎麼又入了丐幫?這郭靈岩真是奇怪,放著富人不做當乞丐,只怕其中另有隱情。

「日悔大師,您真的不知道郭靈岩為何加入丐幫嗎?」

日悔大師念了一聲佛,搖頭答道︰「老衲當真不知。」

「出家人不打誑語,你這老和尚好生狡猾,竟敢欺騙佛祖,不怕死後入阿鼻地獄嗎?」

不用問,佛門之內如此放肆之人,唯有皇閣主人。

沐雨回首望去,果真是他,「你怎麼來了?」他向來只管開出條件,等著別人幫他完成,從不會親自出馬幫他人解決問題,今天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

羽扇扇過老和尚花白的胡須,思皇笑得別有深義,「想來參禪啊!卻不想進門就听老和尚打誑語,真叫人掃興。」

莫非思皇知道什麼?沐雨打量著老衲,卻發現老和尚在用恐慌的眼神注視著思皇,那表情像是……像是見了鬼。

「‘昨日黃花’……你是‘昨日黃花’?」

又是「昨日黃花」?郭靈岩死的時候反復念叨著這個詞,如今日悔大師見到思皇也提這個詞,這其中有什麼沐雨尚不知道的秘密嗎?

他正要問個究竟,渾澹不是時機地出現了,站在思皇的背後,他的守候一如從前,「該回去了。」

一句話斷了沐雨的追究,日悔大師顯然不願再多說什麼,令徒兒引著一干人等向偏殿行去。沐雨懷著奇異的心情環視四周,這偏殿是擺放靈位的地方,許多村民將親人的靈位供奉在這里,向神靈長久祈福。

游離的眼無意中觸到了熟悉的名字,他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走上前,他確定自己沒有眼花,那牌位上所供之人的確是︰木瀆人氏——水迢迢!

莫非這木瀆小村有兩個「水迢迢」?

「日悔大師,這靈位是什麼時候供奉上的?」

不等大和尚開口解釋,平日里負責擦拭靈位的小和尚插起了嘴︰「這靈位是三年前供奉上的,有位女施主托了香火錢,拜托我們幫忙照顧靈位。」

又是三年前?沐雨需要確認某件事,「大概是三年前什麼時候的事?你還記得嗎?」

小和尚仔細想了想,「立春後沒多久,大約是雨水時節吧!我記得那段時間天天下雨,在燭火的燻炙下,很多靈位都冒出水來。那位女施主就站在你現在的位置,口里念念有辭,具體說什麼我也不記得了,只听她說︰‘你已死,連靈位都會流淚,我知你死得心有不甘,你安心超度,我會為你報仇的。’我還跟她解釋,靈位沒有流淚,只是因雨水受濕,被香火燻炙之後就透出濕意。後來她什麼也沒說,留下香火錢就再也沒出現過。」

沐雨望著靈位發怔,小和尚口中的女施主會是她嗎?若真是她,那靈位上供奉的水迢迢又是誰?

太多的謎團堵在心口,答案呼之欲出,卻偏有人用心將它壓下。

掏出袖中所有的銀兩,沐雨將它作為香火錢捐給了靈岩寺。取來一炷香,他跪地三拜方將香插在靈位前。

這三拜能否了結一世生死之恨?

思皇和渾澹說是要欣賞山上日出,堅持在靈岩寺留夜,明早再做打算。沐雨到底放不下獨自在水廬的水迢迢,連夜趕下山去。

下山的路遠比上山好走,沐雨卻走得極慢,腦海里反復思量著那個刻有「水迢迢」字樣的靈位,心里揣著忐忑。

心情沉重,腳下的步伐都跟著沉重起來,沐雨越走越慢,終于停了下來。轉身上山,他箭步如飛。

不行!一定要找那些和尚問個清楚,他要知道那塊靈位的由來,更要知道「水迢迢」的全部。

到底是有功夫底子的人,沐雨迅速返回靈岩寺。寺門已鎖,他翻牆進入,直奔日悔大師的禪房,想知道寺廟里的事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找他問個究竟。

夜已深,貿然闖入畢竟不大好,沐雨放輕腳步探到門口,正要敲響禪房的門,忽听里面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莫怪本尊心狠,要怪就怪當初你的懦弱毀了人家一生的幸福。」

「住手!」人未進而魚腸劍先出,勇絕之劍破門而入,擊下了對著日悔大師的刀鋒。對手不是別人,正是舉刀向僧的渾澹,還有那個永遠飄忽如雲,高貴如月,叫人琢磨不透的皇閣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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