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奴有禮 第6頁

李原庸直接端出公主的名頭來壓她︰「這是公主殿下的一片心意,你不吃,是不想感念公主的恩德,還是壓根不領這份情意?身在宮中,你可惦念妥當了。」

駁主子大恩,這是何等的罪過?密所可承擔不起。

她不情願地拾起箸,對著那盤精美絕倫的孔雀開屏喃喃念叨著︰「我吃,我吃還不行嗎?」

也不澆上調料,也不攪拌勻稱,她夾起一筷子的菜就往嘴里送,既不咀嚼,也不吞咽,夾起第二筷又送進口中。如此循環往復,不多久她已包了滿滿一口的菜,看著連吞下去都難。

李原庸生怕她噎到,趕忙倒了杯茶遞到她手邊,「你先喝口茶潤潤再吃吧!」

怕什麼來什麼,他話尚未了,她已慘白著臉說不出話,張不了嘴。

眼瞧著像是噎住了,李原庸手忙腳亂地比劃著,「快吐出來,你快些吐出來才是!」

無論他怎麼亂,她就是挺在那里。他急了,使出練家子的功夫,對著她的後背猛擊一記手刀。

哽在她喉中不上不下的那些東西在他的力道之下,全都噴了出來。她整個人因他的力量向前傾,眼見著便要栽倒在地,李原庸手一撈,將她摟進了自己懷中。

「你還好吧?氣順了沒?我打得是不是太重了,你背痛不痛?有沒有受內傷?哪里不利落?你照直了說,听見沒有?」

她也不答話,臉藏在他的肩窩里,身子伏在他的懷中,只听見隱隱出氣的聲音。

「氣還是不順嗎?」他抬起她的身子,想看個究竟。

卻不知這小泵娘哪里來的力量,竟使出全身的氣力與之相抗衡,硬是將自己藏在了他的懷中。

「密所……」

「這樣趴著,讓我這樣趴一會兒就好。」她的抽泣聲一陣陣自他胸膛前傳出,伴隨而來的還有她從不輕易說出口的真心,「在這個偌大清冷的宮里,我只想找到一點慰藉,僅此而已。我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篤諾’這個姓意味著什麼,我不敢有旁的奢望,只是想要那一點點……一點點的慰藉。」

哭出了聲,說出了口,他的懷里,她再不便逗留。

「告罪,我又一次僭越了。」密所慌著直起身來。

這一回,李原庸竟主動按住了她的身子,把她按回到他的懷里。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傾听著那樣的慰藉自他的口中傳出︰「想哭便哭吧!我願意給你那一點點,只是一點點的慰藉。」

這話是當真把她招惹得鼻涕眼淚一把抓。

那一日,她哭了很久,公主恩賜的那盤子孔雀開屏,她到底沒吃上口。可公主恩賜的這個人,她卻實在地擁有了片刻。即便只是片刻,也足夠了。

然那個被她絞壞的香包,密所再沒見著。

被認定最有機會接上德帝之位登上大理王朝王座的那個人到底還是沒能捱過那年寒冬。

耀王爺去了,李原庸也去了。

耀王爺安葬那日,大殿正堂上懸掛著由何其歡所作,與耀王爺等般高,一模一樣的丹青畫作。

同日,永嫻王後下令封閉整個永耀齋,宮中之人不得動宮殿內的一草一木,任何擺件。原本侍候永耀齋的宮人、侍婢除了留下曾貼身伺候耀王爺的打掃殿閣,其余皆被分派到各宮各所。

整個殿閣和這殿閣中曾經待過的人都在被遺忘,包括李原庸———這個耀王爺及永嫻王後身邊第一紅人被調往宮中南門擔任守將。

臨去前他甚至來不及同熟悉的人告別,自然也不曾看到密所默默里為他依依惜別的眼神。

這之後宮里頭發生了許多的事。

永嫻王後向來強健的身子忽然倒了,這一病便病得極重,大有不好之勢。

這日,公主念叨起來︰「王嫂這病來勢洶洶,我本想親自前往大悲寺為王嫂祈福。只是,王嫂現將這後宮事務交由我來打理,王嫂身邊的近人何阿嬤又忽然病筆,這宮里諸多的事務繁雜,我一時半會兒怕是抽不出空來。我欲命人代本宮前往,你們看看……誰去合適啊?」

段漣漪拿眼神掃了一圈周遭貼身侍婢、宮人,眾人暗道這是何等尊榮之事,往常唯有宗室子弟或是朝中重臣方能擔此大任,如今怎生把這等無上榮光給了他們這些非男不女、為奴為婢的下作之人?

鮑主這是何深意啊?

眾人無聲地等著公主下一步的決斷,卻見主子把目光定在了他們當中一人的身上。

「密所,你識文斷字,深通禮數之道,就由你代本公主前往大悲寺為王後娘娘祈福問安吧!」

鮑主發了話,密所自當應承︰「是,奴婢遵公主令。」

她尚未起身,公主又說了︰「侍婢出門多有不便,傳我的旨意,命李原庸將軍陪同前往,一路護送。」

密所笑咧了嘴角,原來公主的深意竟在這里。尚未站直的身子又跪了下來,密所由衷道︰「謝主子大恩厚德。」

被指派一同前往大悲寺的另一人就沒有那滿心的歡喜了,耀王爺病筆,永嫻王後一病不起,李原庸身邊之勢十去八九,正經歷人情冷暖之際,忽又接到此命令,叫他如何輕松得起來。

不論喜歡與否,到底是公主令。如今漣漪公主接王後的委派掌管整座後宮,她的令與後令無異,他只能盡全力而為。

他遵照公主令定下日子,此去大悲寺路途遙遠,他命人備好了馬車,差了一小隊侍衛隨行,準備好祈福一應物品用度。

到了日子,他早早地在南門守著,只等她前來。

心知這又是嘈雜的一路,他的耳根斷是撈不到清淨的。

還能如何?

只得認了命。

第三章求上簽姻緣未有份(1)

「你在南門為守將還慣嗎?好些日子不見你了,你好像黑瘦了些,想吃什麼同我說。若是多有不便,我做得了,支了小爆人命人送去給你。要是哪里衣衫破了、舊了,我替你縫補便是。我在浣繡閣做了近九年,這些事再難不倒我。」

密所一個人嘮叨了半日的工夫,也不見他回話,實在忍不下去了,她惱地沖他吼︰「你是啞巴不是?竟一言不發!」

她的火氣還真起了作用,半日不言不語的李原庸竟開了口,但只有四個字———

「慣、無、不必。」

「什麼?」他說的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話,她竟听不懂。

李原庸懶散地同她解釋———

「在南門還慣嗎?慣;想吃什麼?無;衣衫破了舊了交由你?不必。」

簡明扼要,不多一言,不廢一語。

她嗔道︰「你還真是很吝惜那幾彎口水啊!」她坐在馬車外面,兩只腳懸空晃蕩著,嘟著嘴氣鼓鼓的模樣,「你就這麼不待見我,不樂意同我說話?」

他又說錯話了?李原庸偏過臉來望向她,「我嘴笨,未免說錯話,還是不說的好。」

「只要你樂意同我說話,說什麼我都愛听。我惱的便是你總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模樣,把人一顆暖烘烘的心硬是逼冷了,涼透了。」她噘著小嘴,氣惱中不乏稚氣。

望著她,難得地,他起了說話的心︰「我幼年離家,長年在外漂泊。獨自一個人的時候居多,早已習慣了沉默寂靜的獨居生活。後來進了宮,跟隨耀王爺身邊。那時永嫻王後便同我說,這宮里想盼著耀王爺死的人太多了,王後有令,要我關上嘴巴,打開雙目雙耳。我遵照後旨,用心去看去听,更是不敢多說一句。只是不料,即便如此,耀王爺還是去了。」

他幽幽一聲長嘆,除了無盡的感慨,哀悼長久的主僕之情,更有幾分復雜的深意,好似長久的希冀一夜落空———密所听出來了,卻嚼不出這其中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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