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奴有禮 第15頁

段漣漪擺擺手,笑她不懂,「絹傘好是好的,可這般大雨,若用了絹傘,傘壞了是小,把人給淋了反倒不美。不若油紙傘禁得住風雨,好不好看怕什麼,好使為重。」

她擺弄著手里的傘,又說出幾句閑話來︰「這傘啊,跟人一樣。貴賤不重要,第一要緊的是好使。使順了手,這油紙傘也能成為我心頭好。若是擋不住風雨,反叫主子淋出病來,就算是頂喜歡的絹傘,我也照樣棄之如敝屣。」

苞隨公主多年,密所就是再木訥,也听得出來公主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公主的心頭好,到如今只得駙馬一人,而她怕是連公主腳上的敝屣都不如吧!不,公主的繡鞋都是頂好的,哪里會有瑕疵啊!

密所接了傘,人走到門口復又停住了腳步,「公主,您放心,即便外頭下刀子,即便是刀刀斃命,我也不會叫駙馬淋到分毫的。」

撐起傘,她跨出去,已身在磅礡大雨之中。

駙馬高泰明尚未下朝,密所便等在大正殿外頭的耳房里坐著喝了半晌的茶。她抬頭正想瞧瞧外頭的雨勢,不想竟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打眼前一閃而過,步伐之快絕非身手等閑之人。

換作旁人,這匆匆一瞥可看不出個究竟,可換作相交十多年的密所,卻再不會看錯———方才晃過那人是李原庸,萬錯不了。

密所不自覺地跟了出去,順著他的方向模到跟前,竟是永耀齋。

自耀王爺故去後,這永耀齋空置了多年。上明帝登基後,將這殿閣賜給了自宋國歸來的負王爺。難不成,李原庸秘密相會的……是負王爺?

她躲在場院里的花草後頭,向里望了望,見是個生面孔,更起了疑,靜歪在那里細細听著院子里那兩個人說話———

「你好大的膽,竟模到宮里來了。」

「我這便叫大隱隱于市啊!」

那人一派自在,李原庸卻已急上心頭,「你答應我,會放過她,還她一生的自在。」

「她自己偏是要來,我能如何?」品著茶,這宮里的東西雖不比他之所在,倒也還能對付———對付而已。

「你買了我一個人的命,還要捎上她的嗎?」

「我已說了……」

那人忽然偏過臉來,眼角的余光掃過密所處的這方,下一刻,一把利扇飛將過來插入她身旁的樹干里,唬得密所出了一身的冷汗。沒等她拭去這一身的虛汗,那人已箭步停在了她的面前,再一眨眼,剛剛還插在樹干里的那把扇已抵在她的頸項處。

不光是這人,便是背對著她的李原庸也早嗅出了她的氣息,本不想驚動了宮里的來客,卻到底還是暴露了她。

生怕那人動了真氣要了密所的命,李原庸大步上前,先敲去了他手里那方扇,「她不礙的,快收起來吧!」

這人如何會听李原庸招呼,手微使力,那扇面竟在密所白女敕的頸項上劃出一道血痕來,「你……是誰?」

「我……我是公主的侍婢密所,奉了公主令來宮中給駙馬送傘,不小心走……走岔了。」刀在喉頭,她禁不住顫顫巍巍,然盯著面前的李原庸,她的心便平復了許多。

有他在,她什麼也不怕。

卻不知面前這持扇之人厲害非常,「小侍婢,撒謊還需動動腦子。你是公主的侍婢,自當在這宮中長起來,對這里絕對是再熟悉不過。走岔了路,莫非你青天白日撞了鬼?撞了我這只鬼?」

李原庸深知瞞不下去了,長臂一揮擋在她的面前,直對那人道︰「她是密所篤諾,你不能傷害她。」

他淡淡一句話倒叫那人放下了手中的利器,轉而望向李原庸,片刻之後那人笑出聲來,「厲害啊,李原庸,你看似木訥,對女人倒是很有一套。」

他早就看出來,這小侍婢是跟著李原庸進來的,顯然與李原庸關系不淺啊!繞來繞去,他們一直急于掌握的人竟把心都托付給了李原庸,叫他如何不打心底里佩服他呢?

那人拂去了密所染在身上的花瓣,笑意吟吟地同她說起話來︰「既然咱們見著了,也算是天意。我不再繞彎子,明說了吧!你二叔交代你的事,什麼時候完成?」

他知道二叔交代她的事,難不成他是彝族之人?

密所獨自站在廊下,心頭縈繞的已不僅僅是迷惑而已。

李原庸就站在不遠處,反剪著雙手守望著她,她知道。只是,他不走來,她也不想靠近。

他有事瞞她,很多年前她便察覺出來,一直刻意忽略,以為裝作不知道便什麼事都沒有了。直到所有的一切攤開在她面前,她才知道,躲不掉了。

斑泰明挑明了對她說,提防李原庸。二叔再三逼她,連他,也深藏不露,懷有二心。當真這世間再無可信之人?

「你,到底是什麼人?」不去看他,唯有如此,她才能問出這些話來。

「我是……」

「不要再騙我了。」密所驀然回過身來直直地凝望著他,「明說了吧!也不枉我們相交這一場。」扯動嘴角,她再度看著他笑了,淡淡然竟帶著無盡的悲涼。

看著眼前她的模樣,再多的遮掩涌到嘴邊,他卻說不出半句假話來。

「我是宋國埋在大理王朝的暗樁。」

現在她當明白了吧?他拒絕她的接近,一次又一次地拒絕她,只是不願接受天意的安排,將她卷入這場爆斗當中。若他不顧她的安危,憑心而為,早已將她拉入這場萬劫不復。

他以為天意不可違,然為了她,他甘願扭轉乾坤。

她該料到了,見到那人她便該料到了,「剛剛那位……」

「他是宋國的王爺,人稱千歲爺。」

「是了,是了。」

密所兀自笑出聲來,她的笑掩在那隆隆雨聲中,濕濡了她的面頰,「想要推翻大理段氏,光靠二叔率領的彝族斷是不夠的,沒有宋國的相助又怎能夠得償所願呢?駙馬自宋國歸來,他初回大理,你便助他一臂之力,消滅叛臣楊義貞,很快他又娶了公主殿下,當中種種我早該猜到的……早該猜到的。」

淚,欲決堤。

她唯有努力地扯出笑容,笑如花綻放,才足以掩蓋她心頭濃得化不開的傷。

在這大理段氏王朝,白族統治的王宮之中,乃至在這天地之間,她可以倚靠的唯一一人都叛了她,她還能如何?

忽地旋出碎步湊到他身旁,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她求他︰「帶我走吧!我們倆一起離開這里,或隱蔽山野,或出走大理,天下之大終歸有能容你我之所。」

他的手放在她的手背上,溫溫的,那是屬于他的溫度。他的溫暖曾那般靠近她,下一刻,他卻撥開了她的手。

因為她的僭越,她再一次地……再一次地僭越了。

「我無處可去,許多年前,當我把命交給千歲爺的時候,我便無處可去了。」

「是為了她———那個碧羅煙里的小姐?」他曾說過的,為了所愛,寧可孤獨終老。能讓他把命豁出去的,這世間怕只有她了。

他不答,實不知當如何回答。有些話,說開來,就亂了,全亂了。

他的默默在她眼里便是全盤的默認,密所自懷中掏出塊帕子來。一層層細細打開來,霜白的帕子上留著一塊刺目的褐色,看著很是骯髒。

她捏住那帕子的一角,任它隨風蕩漾,「那年你買了兩塊飴糖來哄我,那是你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買東西送我。我吃了一塊,你含過的那一塊我沒舍得丟,用這帕子仔細地包了。

「每每你讓我不開心的時候,我便拿出來看上一看,聞上一聞,這樣我的心情便會慢慢好起來。一次次,一年年,飴糖化成了水,最後連這水也淡了,只留下這塊斑駁的痕跡。我仍不舍得丟了,藏在懷里,每每欲對你絕望,可捏著帕子,我又好似捏住了那點點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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