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我听到他跟僧人說,要見一心大師。這一心大師可不是一般的僧人,他原本是大理國第十一代君主段思廉,後將王位傳給子段廉義,就是現今在位的上明帝,自己則出家為僧,法號‘一心’。什麼樣的人會佩著長劍來找一個退位的帝王?自然是段氏王室中人——這樣盤算起來,我前番的說辭就都周全了,我說的,不差吧?」
他不說,俊美公子還覺得他這手看相算命的功夫挺邪乎,被他這麼逐一道明,俊美公子頓時認定他那一套都是些唬人的玩意。
兩人結伴去齋房用飯,一前一後地走著,俊美公子忽然頓了下,「你說他命格平平庸庸,本該命隨水流性難驚,可又說他的貴氣是別人硬添的——這些……你都是從哪里猜出來的?」
段素徽進了內院,僧人請他照直了去,自己緩步退了出去。
他進了里院,轉了屏扇,遠遠地便見到了那身白色的僧袍,「大師……」
一心大師伸手攔住了他,先當說了︰「貧僧早已出家,不問世事久矣,施主就不要再枯纏于此了。」
段素徽掀起袍子立時跪在地上,「大師,素徽不敢枯纏大師,只是現在段氏王朝如今命懸一線,隨時都會斷了根。」
一心大師並不扶他,反倒坐上蒲團,凝神打坐起來。不管一心大師是什麼態度,今日的段素徽已沒了選擇,無論如何他也要求得一心大師出佛門。
「大師,如今叛臣楊義貞將父王和我王兄全部軟禁在宮中,朝中無人敢與他對抗,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了首府,就是為了趕到這里求您救救大理段氏王朝。」
闔著雙眼的一心大師打坐許久,終于緩緩睜開了雙眼,步下蒲團,扶起段素徽,悠悠一嘆︰「到底還是逃不過紅塵俗世啊!罷了罷了——」一心大師低頭沉吟片刻,將這前前後後考慮得當,「當初,原本是段素興為王,可惜他年幼無能,听任群小,荒婬昏聵,國人不滿。當時高氏為相國,遂與諸大臣聯合廢素興而立我為王。高氏如昔日東漢之董氏,以此擁立之功,一舉凌駕于諸姓之上。後我欲出家為僧,將王位傳予你父王,你父王為了扳倒如日中天的高氏重用楊義貞,雖把高氏的氣焰壓下去了,可也導致今日的禍患——說到底,還是我落下的罪過。」
這些話一應帶過,現在說也是晚了。
「如今之事,唯有一法——借力打力,一報還一報。」一心大師給他指了條明路,「你立時想辦法回首府,找到高相國高升泰,請他出兵打宮里救出你父王、王兄。」
現在唯一能跟楊義貞相抗衡的就只有還保存實力的高相國高升泰了,這點段素徽倒是也想到了,可他心中擔心啊!「高升泰這些年一直被父王壓著,現在需要他出兵救宮,他會願意嗎?」
「拿我的法珠交予他,他見到此珠,必定會幫你的。」一心大師褪下腕間的法珠遞到他手里,「你且拿著,這後面的事再說吧!」
後面的事……後面的事更讓段素徽擔心,即便此番高相國救宮成功,還父王江山王朝。趕走了楊義貞,又來了高升泰,到底這大理江山由不得段氏王朝來掌控。
只是現在,已由不得他了。
段素徽領了法珠,心里知道一心大師已經盡了他全部的力量,可他還是想求他邁出僧門,「大師,您不跟我回首府嗎?」
「貧僧早已入了空門,不理凡塵俗世,若非此番你來了,若非前番貧僧造了孽,一心斷不會再理這紅塵亂世。素徽,莫要怪貧僧斷此大情大愛,即便貧僧身在紅塵中又能如何?今日,與你說幾句為君為王的話——大理國前有宋國緊盯,後有西夏旁顧,國內有重臣把持朝政,鄉野之中有彝族蠢蠢欲動,段氏王朝早已名存實亡,除了順勢而行,你我又能如何?」
拉起段素徽的手腕,一心大師愛惜地攏著他腕間那串七子佛珠,不禁長嘆起來︰「貧僧未入佛門前有三位孫兒,長孫素光雜念太多,與佛門無緣;孫素耀睿智通達,是不二的王位人選,也與佛門無緣。三個孫兒中唯有你……貧僧一直沒有放棄渡你入佛,素徽你……」
「我不能看著段氏王朝滅在我輩手中。」他段素徽做不到。
只要他一日姓段,一日是段氏王朝的後人,他就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段氏王朝就此落寞,這是他答應母後的,以性命承諾母後的擔當,也是捆住他一輩子的咒語。
他萬不敢忘。
「罷了罷了,不是無緣,只是時候未到。」一心大師揮揮手,著他去吧!
再次跪在地上給一心大師磕頭,段素徽捏著手里的法珠轉身便出去了。
在寺院門口,上馬之前他再次見到了那個為他看面相的灰衣先生。單望了一眼,本準備就這樣別過,或許此生再無相見之日,可到底他的腳步還是不由自主地向他貼了過去。
「剛,先生說我家中之人有變,請問是血親之人嗎?」
一身灰衣望著他久久,到底搖了搖頭。
喉頭一緊,心頭卻是長長一舒,段素徽提著長劍策馬而去,「就此別過,他日有緣再見。」
有緣!還真是有緣!
這才兩日的工夫,他們居然又見了。
換了一身工匠裝扮的段素徽站在首府城門口,到底沒敢往里闖。那城門上貼著一順溜的畫像,打頭的就是他!
那些畫像中除了他,還有他的夫人何其歡以及他的師傅等人。幸好他先一步將夫人安置回了老家,這才僥幸避過一劫。
再順著那些畫像看下去,中間有兩張瞧著挺面熟的,卻又不像在朝中見過。好像……好像正是那日在大悲寺見到的那兩位路人,一個俊美異常,一個善于相面——楊義貞要抓他們倆干什麼?
不知什麼時候身後傳來一聲驚叫——
「打頭里貼的畫像不是大悲寺里見到的那位貴人嗎?」
段素徽順著驚叫望過去,得!就是大悲寺里見到的那兩位路人,誰也甭舉報誰,大家的畫像都掛在牆頭上做伴呢!
三個人偷偷模模找了首府邊郊的一家客棧先住下,湊在一起想法子進首府是第一要務。
那位相貌比女人還漂亮的爺先發話了︰「咱們也算是坐到同一條船上來了,先互相介紹介紹,也算認識一場啊!」
段素徽身份特殊不便透露,單只說︰「在下單名一個‘徽’字,不介意的話,你就叫我‘徽爺’吧!」
漂亮爺們一听這話,明白段素徽還是不相信他們,防著一手呢!他也不直說︰「大爺我姓‘高’,你就叫我‘高爺’吧!」
輪到那位一身灰衣的先生,「我叫‘負浪’,我也就隨著你們,叫我‘負爺’吧!」
兜了一圈子,高爺、負爺這邊沒告訴段素徽他們的真實身份,段素徽也沒說自己是徽王爺,三個人都沒說自己為什麼被楊義貞通緝。就這樣三個人坐定了,用了些飯菜。等客棧里的人大多睡了,他們這才談起緊要之事。
「如今我們的畫像都貼在城門口,到底怎麼才能順順當當進入首府呢?」
斑爺頭一個有了主意,「咱們化裝啊!裝扮成一家子老老小小的,本來通緝我們,肯定以為我們倆會結伴成對進城,現在多了你,就等于是三口人家了,這誰能想得到啊?」
這話倒也有理,可他們三個人年歲差不多,這裝扮成什麼好呢?
「你男扮女裝吧!」
昂爺嘴一開吐出這麼個主意來,段素徽一驚,抬起頭才發現這話是負爺對高爺說的,「這話是怎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