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年書 第6頁

韓醉年尚未明白他話里的深意,已被他忽然使出的力道推進了水里。

氤氳的水氣讓他的面孔顯得有點模糊,韓醉年痴痴地盯著他的面容,從眼到鼻,從鼻到唇。未曾留意,他的手指已在他的身上施展魔力。

一件一件,從外袍到單衣,小長老親自動手除去了韓醉年身上大多的衣衫。僅著一件紈褲的韓醉年開始懷疑自己的猜測完全是憑空的胡思亂想,這世上任何一個女子,即便是青樓的紅牌也不可能對男人如此暢快淋灕,無所避諱。

「現在你覺得我投錯了廟門嗎?」

他的聲音撩撥著他的耳朵,韓醉年竟發覺自己渾身顫栗,他像是在他的身上施展了什麼巫術一般,讓他的感覺完全不受控制。

即便和他有染的舞伎也不曾給他這樣的震撼,他甚至聞到一陣若有似無的郁香,那是女人身上才該有的東西。

理智告訴他,小長老是個地道的男人。可是感覺……身為男人的感覺告訴他,若小長老不是女人,他韓醉年就在不知不覺間有了龍陽之好。

「小長老,恕我冒昧,衣冠楚楚地沐浴是佛家戒律?」

「你還真是不死心啊!」小長老的笑容浮現在水氣中,影影綽綽。

在韓醉年尚未領悟他接下來的意圖時,他已經開始著手褪去身上的僧袍。一件、又一件,他將僧袍漂浮在水面上,韓醉年的鼻子里呼吸到的全是曖昧的氣息。

就在這時,韓醉年看到了他的臉。置身于熱氣之中,他臉上的疤痕竟漸漸淡去,直至沒有,他露出了干淨的一張臉。這張臉足以證明韓醉年的任何猜測,因為這張臉跟他在江上見到的那位絞發、焚絹的小姐全然相同。

他,難道真的就是她?

「怎麼會……」他的眼神擦過小長老近在咫尺的臉,不小心瞥到他處。

恍惚間,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是他——

「樊若水?!」

韓醉年驚呼,他試圖從溫泉里站起身去追那個叛臣。然而,就在那一刻,就在那一瞬間——

小長老,原名江正的家伙從身後抱住他,他可以感覺到他身體的曲線,那是僅屬于女人的完美曲線。

毫無疑問,他不是他,而是她!

韓醉年呆了,即使他幾千次的猜測清涼寺的住持,國主的導師有可能是個女子,可當她切切實實地用女人的胴體攬住他時,他還是被閃電劈中了。

他的身體僵硬地挺在溫泉中,她的身體緊貼著他的後背,她的手臂只是松松垮垮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她甚至不費吹灰之力,便叫他再也動彈不得。

他听到明了在外面叫喊︰「樊若水!那是樊若水,他跑了!他跑了!」

可是他卻什麼也做不了,無法動彈地半果著身子,讓一個女人就這麼抱著。他甚至不敢發出聲音,生怕招來什麼人見著這副模樣的他和……她。

韓醉年覺得自己簡直蠢斃了,比那個每日醉生夢死的韓熙載還蠢,他們真不愧是對父子。

事實上他知道她的詭計,她根本就是故意引他進入溫泉,故意選在這時候現出女兒身,故意讓他無法阻止樊若水的離開。

自始至終,她都是故意的。

「你認為樊若水能夠成功離開,返回北宋?」

其實韓醉年心里也不知道樊若水到底能不能夠逃掉,他只是想通過試探她的態度來為自己找到答案,「城門口到處都張貼了他的畫像,作為叛臣,他被國主通緝,想要走掉,談何容易?」

她笑,哧哧的笑聲撩撥著他的頸項,「不用試探我,韓醉年,你輸了,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清醒嗎?你斗不過我的,你不是我的對手。」

她終于放開了他,從水中站起身。水氣氳開了她臉上丑陋的疤痕,如他所料,那疤痕是假的,是為了掩飾她的美刻意貼上去的。她走出溫泉,如出水芙蓉那般美麗聖潔。他知道按照禮法他該挪開目光,可他的眼神卻不受控制地追隨著她的身影。

傾城傾國,大抵如斯。

他難以想象若她一頭青絲如瀑,那該是何等的美麗不可方物。

崩計那個胖和尚應該已經登上北上的船了吧?

江正換上一身白色僧袍,自屏風後現出身來。韓醉年也已換上了干淨的單衣,可看上去還是有幾分狼狽。尤其是他紅到耳朵根的樣子,像極了剛做壞事的毛頭小伙。

她好笑地望著他,直到他發現她的存在。

「我到底該怎麼稱呼你?小長老?周小姐?還是……奸細?」

「江正——你可以叫我江正,這是我的名字,周皇後就這麼叫我。」

又是周皇後,她似與已故的昭惠皇後有著無窮盡的關聯。

「你……」

他正欲開口,她卻伸手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烹水的小灶上,山泉水已冒了蟹眼,她取了霧里青,用尚好的五彩杯盛著。

韓醉年撇撇嘴,他最厭惡用鮮艷的茶具盛茶,那般古樸的東西還是配上素淨點的茶具為妙——她的情調到底低俗。

他看著她以沸水倒入杯中,頃刻間霧里青在水的作用下升騰起青色的霧氣。那縷縷碧霧配著五彩艷杯,反襯出青色的質樸。

她對美的感悟非同尋常,反襯之下,韓醉年倒覺得自己的格調實在普通。

能養出她這般品味的人,讓他猜猜,「你是昭惠皇後娘家的什麼人?」

「妹妹。」

第3章(1)

江正淡淡二字激起千層浪,韓醉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撒謊也要有個底線吧!

「據我所知,周國丈只養育了昭惠皇後和當今的小周後兩個女兒,你不要告訴我,住在宮里睡在國主身邊的那位小周後是冒牌的,你才是真正的昭惠皇後的親妹妹。」

「我是昭惠皇後的親妹妹——我更喜歡稱呼她‘姐姐’。我討厭‘皇後’這個稱呼,她若不是皇後,今日當好好地與我一同品嘗這霧里青——這是她最愛喝的茶了,她尤愛我為她烹的茶,說是有一種特別的味道,你也不妨試試。」

她品著上好的霧里青,不時地招呼他喝茶。他們倆不像是敵人,倒如舊日老友一般在月下享受著時光。

「你了解國丈嗎?」

「我了解周家。」韓醉年若有似無地想著些什麼,「打國主的祖父起,周家已經先後出了好幾位皇後。當今國丈的兩位女兒都做了皇後,這是周氏一門無上的榮耀。」

「哈哈哈哈——」

江正大笑,「當今國丈听到你這般的贊美,會覺得他的犧牲完全是值得的。」她往杯中續水,仍不忘照顧她的客人,「你只知道這是滿門的榮耀,可知正是這份榮耀束縛著周氏一門每個人必須行規導矩,不能做出半丁辱沒家門之事。」

他不明白,她所說的跟她的出身有何關系。

「偏偏正是周家最尊貴的那個人出了錯。」

她的茶杯落在茶盤上, 當一聲,清脆的踫撞聲讓韓醉年一驚。抬頭迎上她,仍是那番笑意吟吟。

「與有夫之婦有染——大罪過,是嗎?若因此有了野種,那就是天不可恕的罪過了,是吧?」

韓醉年細細咀嚼她的話,他隱約明白了些什麼,卻不敢相信,「你……你是……」

「我是國丈與有夫之婦苟合所生的野種,我出生之時,姐姐已被選為後,正準備大婚。國丈更害怕此事敗露,他命人將我舍到寺廟里。那人甚至沒看我是男是女,就將我舍到了都城中最大的清涼寺。約莫是那幾日國丈神情恍惚,姐姐偷偷派人探訪,知道了我的存在。」

她一邊品著霧里青一邊如同聊閑話一般說著自己的身世,韓醉年望著她的平和坦然,實在很難相信她所說的一切竟全都發生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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