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還真是這世間碩果難存的知己啊!「你有當今皇上的密旨,你已被封為公主。你和趙匡義成了名正言順的兄妹,有皇帝罩著,他不能拿你怎麼樣,你為何還要刺傷我?」
「你沒有留意那一夜,趙匡義是領著什麼軍隊闖進府里的嗎?」
是禁軍!
韓醉年的腦海中閃過一道不可捉模的亮光,「怎麼會……」
「怎麼會是禁軍,對嗎?」
江正背對著他迎風而立,任風卷起她的發絲,任臉上猙獰的疤痕現于人前,「當我看到他領著禁軍入府的時候,我就知道區區皇上的密旨對他根本已起不到多大作用,他想要的他依然會要,他想殺的絕不會手下留情。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我親手來殺你,我確定自己的身手可以留你一命。而我的決絕會讓趙匡義安心,只要把你送走,我便後顧無憂,足可以放手一搏。」
她所謂的放手一搏,就是傷害她自己?韓醉年心疼地瞅著她的臉,讓他感到痛的不是她遺失的美貌,而是一個女子要生多大的決心才能鼓起勇氣親手毀了自己的臉?
「你大可不必劃傷自己的臉,你已是皇上親封的公主……」
「沒有什麼能阻攔趙匡義想要得到我的色心,就像現在已沒有什麼能阻擋他篡位的野心,除非讓他自己對我徹底死心。」
手指親撫上自己的臉,順著那道突兀的疤痕模下來。她所能感受到的最大的感覺是解月兌,她終于不必擔心自己會落在其他男人的手里了。
沉醉在自己的思緒中,她不曾留意他已站在她的身後。驀然回首,她的臉貼過他的唇。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他滾燙的唇吻上她臉上的疤痕,不曾錯過一分一毫,他將它們細細吻個遍,盡其所能。
「我可以再刺你一劍的。」她語帶沙啞,听不出是警告還是督促他繼續吻下去。
「刺吧!這一次我保證不躲,任你將我大卸八塊。」
在男女情愛世界里,她終究太稚女敕了些,「這樣的話也能算是情話嗎?」
扯了太多閑篇,說點正經八百、家國天下的大事吧!「其實,今夜造訪是有件正事向你請教。」他放開她,從懷里取出當今皇上的密詔,「你知道,我一直很想施展抱負。」
江正不用看都能猜到里面記敘的內容,正當用人之時,皇上想召他入朝委以重任。他終究遇上了明主和合適的時機一展所長,為江山社稷,為黎民百姓將志向變成現實。
將密詔還給他,她甚至都沒有打開。
「韓醉年,你心里很明白,一旦接下詔書你將能登上大堂,居于高位。你可以成就你的大業,你的名字終將被記入史冊,流芳千古。」
「我也很清楚,只要我接下這紙詔書,我們之間就真的徹底斷開了。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辦法喝到你泡的霧里青。」
「會有數不盡的美女搶著為你斟酒,還留戀我這個丑八怪做什麼?」她飲盡杯中物,讓自己看起來一點都不在乎他的去留。
他偏要迫使她親自做出決定,「只要你開口,我就留下來——只要你開口。」
她凝望著他,久久,「我不覺得我有那麼大魅力,可以使你放棄一生之所求。」
她不服軟?好吧,讓他喪失最後一點男人骨氣,誰讓他遇上的是這麼個難纏的敵手呢!
「江正,听著,一展抱負是我所求,而你更是我一生之所求,自從遇見你以後——不是江心那次相遇,是你頂著禿腦瓢,臉上貼著疤,一口一個‘阿彌陀佛’的時候。我就開始想著你記掛著你,那時候不知道你是女兒身,我一度懷疑自己有龍陽之癖。」
她笑,從心中泛進眼底,「若我真是個男人呢?還是個長著胸毛的大和尚……」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沒讓我有更悲慘的遭遇。」
「干杯!為我佛慈悲。」今夜,她勢必要將兩人灌醉。在醉倒前,先搞清楚該弄清楚的事,「為我放棄載入史冊,流芳千古的機會——你不後悔?」
「為你我願放棄載入史冊,流芳千古的機會——這算不算你所听到的最動听的情話?」
「……有點勉強。」
話不多說,還是喝他個一醉方休吧!
這年冬,宋太祖趙匡胤在燭光斧影中,在萬歲殿里不明不白地崩駕。他的弟弟趙匡義繼位稱帝為宋太宗,改元太平興國,他甚至未來得及等到來年正月,此舉史上罕見。
當年十一月,他廢除李煜的爵位,由違命侯改封為隴西郡公。
太平興國三年元宵佳節,各命婦循例入宮恭賀。被封為鄭國夫人的小周後也進宮賀歲,孰料竟數日不歸。
多日之後鄭國夫人回到府里常掩面哭泣,李煜再三追問方知,小周後入宮後,趙匡義喝命數名宮女代為強抓住小周後,並去其衫裙,公然在眾宮女面前強幸了小周後。
最為不齒的是,趙匡義還命畫師在旁觀看其強幸過程,並畫下全部情形,後此畫成史載著名圖——《熙陵幸小周後圖》,流傳後世。
那年乞巧節,恰逢李煜四十二歲誕辰。趙匡義命弟弟——與李煜甚為投機的秦王趙廷美代其前去祝壽,並賜一劑「牽機妙藥」。
李煜飲了御酒,起初仍舊和小周後飲酒談笑。不料到了夜間,毒發。其時肢體抽搐、面色改變,身子頭首相接作牽引織機動作數十次,好似牽機一般,不能停止。當夜,李煜終毒發身亡死在小周後的懷里。
宋太宗下詔贈李煜為太師,追封吳王,並廢朝三日,遣中使護喪,賜祭賜葬,葬于洛陽邙山,恩禮極為隆重。
一代詞帝,終此耳耳。
小周後葬了李煜之後,于當年自殺身亡。時年二十八歲,與其姐昭惠皇後薨時同年。正驗證了江正所言,盛年而亡乃周家女子的宿命。
此乃史書所記。
然,江正與未曾出現在史書中的韓醉年將永遠活在史書以外的歲月,長長久久、醉醉年年。
(全書完)
史書有雲
小長老——
小長老名江正,據《江南野史》說,趙匡胤得知李煜好佛,就挑選一個懂經善辯的姓江少年投入清涼寺門下為弟子,趁隨侍禪師入宮講法的機會討得李煜的歡心。在師父死後,這位江姓少年當上了這座古寺的住持,號「小長老」。
他借其特殊身份和深受李煜喜愛,探听了無數南唐機密大事。當趙宋大軍兵臨城下時,束手無策的李煜只知躲進禪院念經祈福,甚至還沒忘了召那位「小長老」求他以佛力御敵。最終,在滿城救苦菩薩的誦念聲中,金陵城破。李煜這才知道上了「小長老」的大當,卻是悔之晚矣。
可以肯定的是,小長老是個男人,絕不是什麼大周後的妹妹。
韓醉年——
歷史上確有韓熙載其人,于某人也相信他一定有兒有女,至于他兒子的名字是否叫韓醉年,是否曾在南唐為官就不得而知了。此處、此人、此情純屬于某人虛構。
韓熙載——
曾在南唐三朝為官,平生不懼權貴,性格詼諧,自認文章華美,蓋世無雙,好給人撰寫碑志。喜好蓄養伎樂,廣招賓客,縱情聲色,有意造成放蕩不羈、不堪重用的形象。
李煜對韓熙載的放蕩行為很不滿意,派畫家顧閎中潛入韓家,仔細觀察韓熙載的所作所為,然後畫出來給他看。這幅畫今天珍藏在故宮博物院,畫名就叫《韓熙載夜宴圖》(值老鼻子錢了)。
必于韓熙載縱情聲色、躲避拜相的真正原因,陸游《南唐書?韓熙載傳》與《釣磯立談》等書均說︰韓熙載認為中原王朝一直對江南虎視眈眈,一旦真命天子出現,連棄甲的時間都沒有了。在這種情況下,他認為如果自己拜相,將會成為千古笑談。在這一時期,韓熙載的政治抱負和理想完全破滅了,而且亡國當俘虜的命運迫在眉睫,個人內心和客觀現實的錯綜復雜的矛盾與痛苦在折磨著他,使他除了以聲色自娛來安慰和消磨自己外,已別無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