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夫子 第21頁

何夫子早就料到,何焯還好說,不過是一介文人書生,放便放了。可四爺絕不會輕易放過她的,她知道的太多了。放走了她,四爺打心里不放心哪!

她背過身去,從貼身的衣襟里解下了一塊白絹,拿捏在手里,她知道這是該交出去的時候了。

「四爺,您還記得我是怎麼到您府上的嗎?」

「記得。」

如何會不記得呢?

第9章(1)

那年冬,瑞雪紛飛。

避事的領了一個丫頭進府,說是包衣何老三家的。照例這樣的奴才進府是用不著領給四爺瞧的,管事的領著那丫頭繞過正堂往後面去了。

棒著遠遠的道,在那雪花搖曳的場院里,她高聲向他喊道︰「是八爺派我來的。」

沒有任何掩飾,她的聲音刺進他的耳朵里,他知道,他們勢必得面對面詳談一番了。

依照他的性子,是絕對不會信她的。

一個小小年紀的奴才,又是個丫頭,老八派她到府里來做什麼?那當口,在眾兄弟中排行老四的胤?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和老八爭天下。

他不像大阿哥,雖非嫡出,卻是長子;他不像二阿哥,皇後所出,生來就是太子命;他不像三哥,滿月復經綸;他也不像老八,深受皇上喜愛,又得老臣贊譽——他是老四,生母出身平平,又不受皇阿瑪寵愛,自己的性子也不討喜。

他選擇行人臣之道,支持太子,輔佐日後的皇上。

他既無野心,也無顧及,遂無不可告人之處,他不懂老八好端端的派個丫頭到府里做什麼。

「太子爺婬亂後宮,八爺認為自己有可乘之機,縱觀諸位皇子,他以為太子爺倒台後,日後堪與他一爭儲位的,四爺您算一個——所以,他早早地安排下了。」

太子婬亂後宮?

這是天大的秘密,即便是他這個輔佐太子的親弟弟也只是從諸多旁證中隱約猜到一二,她一個小丫頭是如何知曉的?

他在佯怒之余開始考慮她所說的真實性。

「為何老八要派你這麼個丫頭來?你算個什麼東西?他信得過你?告訴你,我和老八那是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的親兄弟,輪得到你這麼個東西來挑撥離間?」

「太子和八爺不僅是親兄弟,還是君臣——四爺,當此時機,您就莫要再說場面上的話了。明說了吧!他軟禁了我娘,以此脅迫我。我算不得什麼東西,可論輩分,我是八爺的表妹,他親娘舅的女兒。他應了我,事成之後給我抬旗,讓我進八旗,再給我尋模個好人家,將來我們娘兒倆都好有個依靠。」

她的膽識、見地,在這幾句話中表露無遺。四爺相信,他所能看到的,老八也看到了,所以他才會挑這麼個看起來不起眼的丫頭埋在他身邊做探子,既安全又獨到。

他仍故意說道︰「這不正好嘛!又是抬旗又是嫁人的,有什麼比這對于一個女兒家更好的?」

「旗人女子多了,過得好的也沒幾個,我不稀罕。嫁人?八爺看上的人,未必我就能相中。我要嫁的,我自個兒會挑,不勞煩爺了。至于將來的好日子,我更不指望。被挾持在八爺府里的我娘,現在有沒有好日子過還另說呢!」

她是當真不糊涂啊!四爺好笑地瞅著這麼個黃毛丫頭,連性子里養成的防備與多疑也忘了,「你告訴我這些……想干什麼?」

「我做您的探子,為您打探八爺那邊的消息。我不求您給我抬旗、尋模婆家,只望有朝一日,您放我全身而退。」

多少年過去了,她的話猶在耳邊。

這些年,他漸漸退離了太子一黨,聯合老十三培養自己獨立的勢力。而老八,也從當年不起眼的皇子發展到今日牽動朝局的八爺黨。

在皇子中,老八得老九、老十的支持,近來又有老十四與他攜手同進退。在朝中,有許多重臣是他的心月復,八爺黨可謂名滿天下。

而何夫子呢!平日里,她拿他府里一些消息換取八爺的信任,再將從老八那兒探听到的秘密告訴他。他從不指望能在她身上一舉扳倒老八,可她卻似乎一直都在為當初的話有所準備。

四爺抬眼望著握著白絹的何夫子,久久後忽然出聲︰「你——準備好了?」

「還望四爺您恪守當日誓言,讓我……全身而退。」

何夫子將那條白絹放到四爺手邊,當即磕了個響頭,隨後拉著何焯跨出那道門,往何府里去了。

四爺也不叫人攔著,只捏著白絹細細看下去。守在外頭的十三爺見人都走了,忙打了簾子進來,「四哥,怎麼放他們走了?」

「不用留了,你先看看這個吧!」

十三爺接了四爺遞過來的白絹,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寫著一行行的正楷小字。那不是什麼錦繡文章,卻是一個一個的名字。

十三爺越看越驚慌,終忍不住張大了嘴巴,「這……這是……」

「這是遍布全國各個地方的八爺黨的名錄。」

有了這個,一來可以堤防八爺黨,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或取代或監視其動靜;二來,若到了魚死網破的一天,將這東西拋出去或給皇阿瑪或給日後的儲君,也好爭取自己的政治籌碼;這三嘛!如日後他能登上大寶,穩固江山、清除八爺黨就靠它了。

四爺滿月復盤算,老十三卻是滿肚子疑問,「她一個印書女,到底是怎麼搞到這玩意的?」

何焯和何夫子這兩個人也不理會大姑娘一肚子的擔心和疑問,徑自進了何焯的廂房。何夫子將他屋里那幾口箱子打開,也不用他動手,她自己就收拾上了。

「快、快收拾收拾。一旦萬歲爺那邊有了消息,我們即刻啟程。」

「啟程?」她在說的是人話嗎?怎麼他都听不懂啊?

何夫子倏地停下手里的活,「你不會到這時候還抱著升官發財的夢沒醒吧?」

這家伙還真是听不懂人話啊!到底還要她怎麼說啊?

「我估計也就這兩日的工夫,四爺一定會找個中立之人——譬如你那位恩師李光地——將我所寫的那份,跟八爺的字跡一模一樣的折子遞上去。之後,只要那份聯名保奏的折子遞上去,聖上就會開始追究參與此事的所有人。畢竟是聖上開口讓諸臣保奏的,聖上會如何行動尚不可知,然此事一出,八爺能饒得了你我?遍布天下的八爺黨能饒得了你我?」

此時不走,還留著等死啊?

她連逃命的地方都想好了,「茶峒距離京城路途遙遠,地處偏僻,那里從上到下的官員都是十三爺的人,我們去那里安頓下來比較好。」

她在四爺身邊日久,深知相比四爺的多疑,素有拼命十三郎之稱的十三爺為人更為坦蕩。去十三爺的地盤,比留在四爺的勢力範圍內,對他們來說更為安全。

「還是,你想留在京城另闢蹊徑,直到飛黃騰達?」

「我不會再那麼傻了。」

經歷了這麼一場變故,何焯要還是死心塌地地奔著前程努力,他就不是何焯了。

如果當真為了那些權勢地位,他早就卷進八爺黨,或是借此投奔了四爺。她所努力的一切,已讓他明白,在這場奪嫡之爭里,沒有人能全身而退。

「我在八爺府里就想好了,只要能從這此的事件里抽身,就向聖上請辭,回鄉丁憂——我有位干爹上個月過世,這正好是個理由。相信聖上會明白我的意思,恩準我丁憂回老家去。」

原來他都已設想好了啊!何夫子癱坐在一旁的椅子內,習慣了做好全盤打算的她忽然發現自己沒了用武之地。她折騰了半天,人家根本沒打算跟她去茶峒,到底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祖業是萬萬丟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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