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當家(中) 第1頁

第八章棋逢對手(1)

「所以……

「這事千錯萬錯,全是我的錯。漕幫要頂豐盛行大可照原計劃進行,我阜康是絕不會從中作梗的。當然,我事先說明,我看好生絲生意,雖然今日我未頂下豐盛行,但他日我還是要繼續做這行買賣的。」

胡順官一通解釋,兩番道歉在情在理,威爺本是江湖習氣,听到這里再多的不順也順了,「此事原是個誤會,說開了就好,以後你我兩家能合作的地方還多著呢!有銀子大家賺,有好事大家攤,胡老弟,我看你也別走了,留下來今晚我們好好喝一杯。」

「承威爺一番美意,我就卻之不恭了。」胡順官忙不迭地應承了下來。

威爺請客,阿四自當作陪。

幾杯酒下肚,她便推說公事繁忙,躲回了書房。胡順官喝得差不多了,想起身告辭,偏生酣小姐拉著他問著言有意的事,說長道短的,一頓折騰下來已是夜深。

畢竟在漕幫的地盤上混過一段時間,胡順官謝了威爺的相送,以散步為名獨自出門。踏著月色,他一路行去想著酣小姐那樣豪氣爽朗的女子怎麼就相中言有意了?

這什麼鍋配什麼蓋,什麼門配什麼檻,他們這對算什麼啊?

想著想著,他越走越偏。停住腳步,抬頭一看,他怎生來到了大書房門口?他轉身欲走,一道聲音自背後響起。

「既然來了,何必忙著走呢?」

阿四一手拿著法蘭西紅酒,一手端著西洋人使的高個子琉璃杯,從偏院走了出來——一杯紅酒一分笑,酒喝多了,笑也醉了。

「你不是說你喝多了,不勝酒力,加之還有公事要忙,才早早地離席嘛!」怎麼又一個人在這里喝上了?胡順官嘴角含笑遠望著她。

「有些酒喝了就醉,有些酒怎麼喝都不醉。」阿四揚起慵懶的笑,舉起杯子,她透過醉紅的酒杯望著月色,連月都跟她一同醉了。

她不開心,是因為言有意嗎?他听說他們大吵了一架。

「你要是生言有意的氣,我帶你罵他,為你出氣。」他願做很多很多,即便听起來有些無聊的事,只為換她紅顏一笑。

「他並沒有說錯,我為什麼要罵他,他只是說出了實話而已。」尋了一處石階,她撩開本該是男人穿的長袍,一坐在冰冷的石頭上,酒的火熱已足夠她御寒。

本嘟咕嘟,大口喝下半杯酒,她眯著眼,揚著笑遠眺著他,「你想不想知道我們為什麼事而爭吵?」

他們之間的私事,他不便多問,靜默地守著月亮,如紅酒守著她。

「其實說給你听也無所謂。」反正那些事已留在百年後的,那是他們再也踫觸不到的時光。

「我知道韋自勤跟我在一起,不是完全出于愛,很大原因是因為我的身份以及我身份所帶來的財富。」

原來那個男人叫韋自勤——胡順官靜靜地听著,沒有多話,卻記下了這個名字。他有個愚蠢的想法,想將這三個字刻在木頭小人上,然後用針戳戳戳戳戳……

這實在不太像一個理智男人該有的作為,很不幸這一刻他不想理智,只想沉淪。

阿四顯然沒有看出他的私心,繼續說著她的醉話︰「——那麼大的家族,那麼多的金錢,全都掌握在我的手上。我可以讓他富甲天下,也可以讓他權傾一世。他愛我,為我所愛,真正的目的在于此。」

半杯酒倒進喉中,滾滾地滑進月復中,她說話的時候,紅酒的味道醉倒了一旁的男人。

「可我不介意,即使只是這樣的愛,不也是一種愛嘛!只要他能守著我過平常日子就好了——這在平常女兒家,是最平常不過的事。可為什麼到了我這里就那麼難?那麼難呢?」

酒杯已空,她斟上滿杯,不想卻被他打劫了去,「你醉了。」清醒的她是不會說這麼多話的,他怕是也醉了,竟為了她的話而心痛。

呷了一口她愛的紅酒,這下子好了,連他的口中也沾染了她的味道。酒堵住了他的口,讓他可以安心地只听不說。

手邊沒有酒杯,她換了酒瓶,直接拿里面的紅色灌醉自己,「我知道他跟堂姐在一起,我知道的。早就知道了……遠遠地,我透過窗戶看見他們交疊的身影——窗簾分明已經放下了,風卻偏要作怪,將它們高高地吹起。光,透過窗簾照進了里面,他、二姐,就那麼滾到一處……

「我分明看見了,卻在心里一千次、一萬次地告訴自己︰我看錯了,我看錯了,那不是他們,躺在二姐床上的不是韋自勤,我不可以懷疑他,他是我已經認定的丈夫人選,我怎麼能懷疑我自己的眼光?懷疑我的愛呢?」

那是一個女子的自尊,和愛情一樣不能放棄。

言有意說她不愛韋自勤,她心里有多清楚,她的感情和她的自尊一樣都被她高高地掛起。它們被掛得太高了,以至于她的自尊讓所有人皆看得一清二楚,而她的愛,高得連她愛的那個人都看不見。

「我以為,只要我不承認,一切便不是真的。我一直欺騙著自己,直到我發現韋自勤勾結官員。他說是為了我們家族的利益,他說是為了賺取包多的錢,他說他做那些違法的事全都是為了我。他以為,我還會像從前一樣信他,依他,順著他。」

他錯了,人可以一忍,再忍,三忍,可不能忍得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爺爺一心栽培我,我犧牲所有本可以擁有的簡單快樂做上家族的掌舵人,不是為了換一個男人的私心。」

若她真蠢得連這樣的愛還要繼續下去,怕是連爺爺的在天之靈都要為之嘆息了。

「我知道,他勾結官員以較低的價格買下那塊地皮,可他報上來的價並不低,他吞了中間的差價,中飽私囊。這一次我真的動了怒,我說要告發他,我要他去自首。他卻扭頭走了,臨了還在埋怨我,埋怨我毀了我們倆唾手可得的幸福。」

幸福啊,那真是唾手可得的幸福嗎?

酒意上頭,她的眼眶一熱。深呼吸,她不願在任何人面前落淚。

「與他一別,我乘坐的車便莫名其妙地墜落西湖……」

他的手輕撫著她的背,拋開男女之別,他只想撫平她起了褶皺的心。

已經隱忍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阿四覺得他好討厭,偏要在這時候瓦解她已經殘破的堅強。

「我知道車禍跟韋自勤月兌不了關系,可我一直不提,總覺得不說出來,我所有不好的猜測就不是真的——可為什麼?為什麼言有意就是要說出我最不願承認的丑陋?要承認你曾深愛的人是如此不堪,那比告訴你‘他不愛你,他從頭到尾都不愛你,他愛的只是你的錢而已’更加傷人。」

「哭吧!」他拍拍自己的肩膀,「我把這里借給你,你抱著它哭吧!」

她卻別扭地偏過臉去,「我不哭,我不能讓人看到我的眼淚。爺爺說,別人見了我的眼淚,我便再沒權威可言了,沒有權威的當家人便當不了家。」她固執地抱著酒瓶,緊緊地摟在懷中,懷里有個東西,她總覺得心也踏實些。

寧可要個琉璃瓶,也不要他的肩膀。胡順官拍拍自己的肩,「我背過身去,我不看你,你想哭就哭吧!」

他背對著她,那溫暖的肩膀就呈現在她的面前,如她面前的紅酒一般醉人。伸出手臂,她便可以得到依靠,如同喝下這瓶紅酒,她便能醉得忘記一切煩惱。

要一醉方休嗎?

她的肢體做出了最直接的反應,從身後緊緊抱著他,淚——如月光傾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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