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一闕 第3頁

「走,咱們看看去。」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宮里隨便來個人都成了罷月眼中的稀罕玩意。

爆人們手里還小心翼翼地捧著那三枝臘梅,跟捧著什麼價值連城的寶貝似的,「小主,那這梅……」

「趕緊送給父王和母妃啊!不過送給斜日的那枝給我留著,頭回見人總不能空著手吧!」

送人嘛!自然不能太隨便。她還講究上了,著人拿玉雕成的金鯉獻瑞花瓶養了清水,把含苞臘梅插進瓶中,如同一條金鯉餃著臘梅騰出水面,躍然于眼前。

斜日遠遠地便瞧見罷月領著人捧著一瓶臘梅往南邊去,她將帶出館的史冊揣進懷里,疾步跟了過來。

「大清早的,去哪兒呢?」

「我去景妃娘娘那里,斜日,你要去嗎?景妃娘娘家里來人了——景姨來了,還有……還有,她還帶來了西陵家的一個孩子,跟我們差不多大哦!」

斜日淺笑,心知妹妹的好奇心又盛。來的是西陵家的人,這倒值得去看看。

「走吧!咱們一塊兒去給景妃娘娘請個安,給景姨問聲好。順道我得把上回借兄長的那套竹盞還了去。」

滄江收藏了各種竹制器皿,個頂個造型別致。遇上有偏愛的,斜日也愛借來玩兩天。像這套九龍戲珠盞,一盞套一盞,足有九層之多。拉出來是九只盞,合並在一起是一盅盛酒的器皿,再多的酒倒進去都不會漏出來,別說多神奇了。

姐妹倆在一幫宮人的簇擁下,進了景妃的殿閣之中。這個給那個請安,那個向這個問好,一通折騰下來,姐妹倆總算跟新進宮的西陵家小子認識了。

「你叫遣風?真好噯!她是日,我是月,你是風,兄長叫滄江,就是‘水’——咱們四個的名字好像預先訂好了似的,成套的噯!」

「是大伯給我起的名字。」遣風的手里仍捧著那瓶金鯉獻瑞,面對比自己小的女孩渾身充斥的熱情,他著實有點應接不暇。

「你大伯……」斜日好似想起了什麼,「你說的是西陵德大將軍?」

遣風點點頭,景妃娘娘守在一旁,怕這孩子被兩位平日里被寵壞了的小主嚇著,忙從旁幫著解釋︰「遣風出生前便失了父親,是西陵大將軍親自撫養長大的。說是大伯,待他卻如親生父親一般。這孩子自幼聰明懂事,也難怪大將軍偏疼他一些。」

「也是,大將軍自己沒兒子,沒媳婦,疼他也是自然。」罷月此言一出,竟讓旁邊的宮人們全都掩嘴輕笑出聲。

景妃娘娘的親妹妹拂景拉過她的手,也笑道︰「我的罷月小主,你才多大點人?什麼兒子媳婦的,你說著也不嫌臊得慌。」罷月瞪著眼坦然極了,「這有什麼好害臊的?我不僅知道大將軍沒兒子,沒媳婦,我還知道父王打算做樁媒,把景姨和大將軍配成一對呢!要說害臊,臊的該是景姨你呢!」

這話一出,拂景果然臊紅了臉頰,忙拿茶盞遮住大半張臉,以為旁人都瞧不出來呢!

卻听身後一聲驚雷平地而起——

「你說什麼?」

「疼!」

罷月疼得齜牙咧嘴,抱著自己的胳膊一個勁地叫喚︰「景娘娘,景娘娘,不帶這樣的,你捏我做什麼?」

「是誰告訴你王上打算給拂景和西陵德做媒的?你快說啊!說啊!」

景妃緊張的態度讓眾人愕然,罷月半張著嘴咕噥︰「是父王跟我母妃說的,我偷听到的。父王打算讓母妃過些日子便跟大將軍開這個口,若是兩邊都沒意見,父王說等開了春就把這門親事給辦了。」

「這麼大的事,怎麼我一點都不知道?」景妃滿屋子踱著步,心神不寧全都寫在了臉上,「好歹也是我娘家的事,怎麼著也該跟我說一聲吧!」

都到了這時候,再裝嬌羞就忒沒勁了。拂景上前幾步拉住景妃的袍袖,「阿姐,阿姐,這事檀娘娘跟我提過。」

「她跟你說過?怎麼我不知道?」

拂景解釋道︰「前些日子我沒進宮,檀娘娘派人著了書信給我,父親已替我應下了這門親事。」論理說,檀娘娘都無須征求她的意見。婚姻大事得王上做主,配的又是革嫫大將,她還能有什麼不滿意的?

這幾年來,阿姐也常跟她說,要多和西陵家的人往來,尤其和西陵德大將軍多多走動,以拉近兩家人之間的關系,鞏固她們蒙家在朝堂上的地位——有什麼比聯姻更能拉近這層關系?可為什麼看起來,阿姐好像不太高興?

豈止是不高興,簡直猶如天塌地陷一般。

遣風初入宮便趕上這陣勢,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錯,常年寄人籬下的他早已學會看人臉色說話行事。跑到景妃跟前,握著她的手忙不迭地道歉︰「景娘娘,景娘娘,要是我大伯做錯了什麼,遣風在這里替他向您賠不是了。您千萬別生他的氣,要怪就怪遣風吧!」

景妃模著他的頭,眼圈忽地就紅了,「你這孩子說什麼呢?景娘娘誰的氣也沒生,更不會生你的氣。」她一把將遣風摟在懷里,恨不能一輩子不放手,「遣風啊,娘娘疼你還疼不過來,就是生這天下人的氣,也不會給你一個冷眼。」說著說著竟滾下淚來。

周遭的宮人一看景娘娘落淚,也都陪著一塊兒傷心,雖然沒有人知道景娘娘傷心的緣由。可身為宮人,這卻是基本的準則——在宮里生存的基本準則。

拂景呆了半晌,她不懂,剛說到自己的婚事而已,怎麼好端端牽出這許多眼淚珠子來,搞得像她要去殉葬似的。

她忙端了帕子給阿姐拭淚,從旁說了許多寬心的話︰「這話是怎麼說的?我和大將軍女未嫁來男未娶,這本是一樁美事,阿姐你傷心什麼?你要是怕我嫁了,今後沒人進宮陪你說話,我現在就答應你,以後每年都抽出兩三個月陪著你,守著你。你要是喜歡遣風這孩子,我就帶他一塊進宮逗你開心,好不?」

景娘娘擦了淚,勉強牽出幾許笑容,「瞧我!瞧我這失儀的!這是好事,阿姐不該哭的。」

說這話的時候,她仍揉捏著遣風的手掌,久久不忍松開。直看到遣風心里直發毛,神情古怪地盯著景娘娘,她這才驚醒。

生怕嚇著那孩子,她忙把他交到最貼心的宮人手里,「你們領了西陵家的小爺先去吧!我跟自家姐妹再說會兒體己話。你們先替小爺安頓下來,一切用度照滄江的來。誰敢怠慢了他,就如同怠慢了滄江一般,別怪娘娘我不念舊日的情面。」

景娘娘轉過臉來望著遣風的時候,已去了娘娘滿臉的尊貴,如慈母般眼帶祥和,「你跟著他們去吧!有什麼不如意的事別藏著掖著,直接告訴我就是了。有什麼喜歡的也跟我說,到這里就跟到自個兒的家一樣,別拘謹!別拘謹啊!」

遣風應了,正要跟著宮人去了,忽想起兩位小主還杵在那塊呢!這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罷月洞悉他的尷尬,無所顧忌地牽著他的手,「這地方我算半個主人,要這些青衣領著做甚?我帶你去得了!」回身她問斜日,「你是跟著我們來,還是在這里陪景娘娘說話?」

「有景姨陪著,娘娘哪里用得著我?我就端著那瓶臘梅跟著你們得了。」

哪里還用得著斜日殿下親自動手,早有宮人小心翼翼捧著那瓶寶貝跟上了,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朝後殿去了。

景妃一雙潮濕的眼仍望著遣風離去的方向,不曾收回,渾然未覺自家姐妹的滿目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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