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一闕 第13頁

滿面灰白的滄江苦笑著點了點頭,「是啊,終歸要見最後一面啊!」

「你們倆單獨聊上幾句吧!我去旁邊候著,有事叫我便是了。」

「殿下!」

「斜日——」

兩個男人難得意見一致地同時開口喊了同一個人,這更是將他們推進了尷尬的境地。斜日清楚,即便她徹底從他們倆眼前消失,他倆也說不來幾句體己話。

罷了罷了,她還是省省心,在這兩個男人中間夾著受罪吧!

「王兄,你想說什麼,我替你傳話——遣風,你也一樣。」

兩個男人志同道合地保持沉默,久久久久之後,臉色蠟黃的王上吞吞吐吐先開了口︰「跟他說,別在宮里耗著了,找個機會走吧!走得遠遠的,娶房媳婦,生幾個娃,過你自個兒的小日子,過去的事都別想了。」

明知這是人之將死的善言,遣風心里受了,臉上卻始終磨不開。

等著等著,等到了王上的神志愈來愈迷茫,遣風終于繃不住開了口,只掘出了四個字︰「你——多保重!」

這聲保重來得太遲,到底成了無謂。

兩日後,革嫫全國上下舉哀,為英年駕崩的王上守喪三月。

駕崩也罷,早逝也罷,不管是多麼精妙的詞語,死了就是死了,至此起革嫫王宮再沒有滄江這個人。

江山易主!

這四個字觸動著每個人的心,尤其是素縈王後更是備受煎熬。在那座被白布包裹著的王宮里,一步步踱出她的憤怒與不滿,就是沒有一個寡婦該有的悲哀。

「他當真把王位留給了自己的妹妹,而不是親生兒子——她甚至跟他不是一個娘肚子里出來的。可我就不明白了,他怎麼就那麼偏愛她,偏愛到連自己的兒子都舍得放下呢?」

赤袍上同樣掛著白布的罷月安慰地拍了拍王嫂的肩膀,「事已至此,還說那些做什麼?咱們現在要考慮的是後面的事。時不我待啊!再等下去,想要力挽狂瀾怕就晚了。」

素縈王後打起精神,此刻不是怨天尤人的時候,為了兒子,為了這宮里她唯一的親人,她也得振作起來。

「罷月,我的好妹妹,你說說我現在還能怎麼做?王上……王上當著眾人的面將王位傳給了斜日,我還能怎麼辦?」

罷月站起身,每一步都踱出她的獨到見解,「辦法不是沒有。這幾年斜日力整朝政,得罪了朝中不少老臣。王嫂,你們張家幾代都是朝中的老臣,老臣與老臣之間方便說話。你動員娘家那頭出面拉攏拉攏老臣,先讓人言站在你這邊,下面要考慮的就是兵權了——政權與兵權向來是不可分割的一體兩面,即便斜日繼承了王位,只要她掌握不了兵權,咱們還是有機會翻身。」

罷月伸出三根手指,一根根數給她听︰「革嫫的兵權分為三部分︰鎮守邊疆的那一部分兵馬,只听革嫫王者號令,誰做了王,誰便擁有那部分的兵馬,現在成敗未定,咱們暫且不考慮這部分;

「另一部分的兵馬在斜日執掌朝政的這些年,漸漸為她所用,領頭的將軍也多是自她手上提拔起來的,對她是誓死效忠,這部分的兵馬我們壓根就考慮不上;

「只剩下這第三部分的兵馬——早年間父王故去前將這一部分的兵權交給了二閑王掌管——你是見過他的,每年的新春家宴上,望著宮娥瞧得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每每請他喝酒必喝得酩酊大醉的那個就是他。」

「他?」素縈王後很吃了一驚,臉上寫著——怎麼會是他呢?

「你也覺得不像那麼一回事吧?可偏偏還就是他。」罷月也想不通那麼精明的父王怎麼就偏選了這麼一個糊涂蛋掌管著革嫫天下近三分之一的兵馬,「可事實如此,一個糊涂王爺反倒便宜了我們今日的大計。」

「你要打他的主意?」素縈王後本就未做全盤打算,听她這麼一說,王後更是全無了主意,只得一句句听她的計謀。

罷月把玩著藏在懷袖之中空蕩蕩的手指,眼中一派清明,仿佛早就做好全盤打算,只等著適當的時機逐一而出。「在聯絡二閑王之前,還有一撥勢力咱們盡可以用一用,說不定還是一股出其不意的力量呢!」

「還有哪撥勢力咱們沒考慮進去嗎?」素縈王後跟著王上也十來年了,對朝局,對政事多少懂些。然罷月整日里只知嬉戲玩鬧,最是不理朝政的人。可罷月今日跟她說得好似天書一般,她竟听不大懂。

罷月只笑不語,「現在還沒到說這話的時候,等我把一切商議定了,再告訴你也不遲。」

她要商議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遣風。

正殿偏僻的西院,罷月自己開了門進去,他正在看書。她開始懷疑這麼多年里,史館里的書是不是都給他看盡了。

「別看了,有點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她開了口,他手里的書並未放下,仍是認真地看下去,「找我商量?我有什麼事能給你意見?」

「我要說的是……客鄉組織的事。」見他為之一怔,她再給他一擊,「要說是西陵客的事或西陵家的事也可。」

他放了書,炯炯的目光瞅著她,滿面疑惑。

「你尋思著那麼機密的事,我怎麼會知道,是嗎?」她笑得無瑕,一如十多年前,他們初見面時,嚷著要他陪著玩的小主,「這王宮里我知道的事多了,我裝作不知道的事就更多了。」

遣風沒心思听她打啞謎,緊趕著追問︰「你想找西陵客做什麼?」

「奪天下!」這三個字輕飄飄自她口中溜了出來,說得好一派雲淡風輕。

听得遣風背夾流汗,「你想奪天下?」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她一向是無心朝政的,怎麼會突然升起奪天下大權的野心?

「我為什麼不能奪這天下?」她甚是無辜,「論親疏,我和斜日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姐妹,憑什麼她能繼承大統,而我只能做個小主?論抱負,她有定天下之能,我有謀天下之心,我們誰勝誰負,現如今論成敗為之尚早。」

「可是為什麼?」遣風在經歷過生死之劫後,鮮少有這般心潮澎湃的勁頭,「罷月,你素來不是野心勃勃之人,何時竟起了謀定天下的打算?」

他此話一出,她頓時興奮起來,「你終于肯去掉那個尊貴的稱呼,喚我名字了。我早就說我們之間不必拘謹,如兒時一般就好了,你總不肯听。現在倒好了,倒好了——看來我還非得奪天下不可,奪得了天下,你我便能如從前一般了。」

她這話听在他耳里簡直如同笑話,「你奪天下難道只為了你我能如從前一般?」

「不錯。」罷月忽然正色起來,臉上再不見半點玩笑之意,「若我能奪得天下,我就能恢復你的赤袍貴族身份,你便不需再做黑衣殺手,你就不會再受傷,你就可以真真正正得陪在我身邊——這便是我要的。」

他好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痴痴地看著她,她的心意早在這只言片語里都說白了,也說透了。

這些年來,每每他浴血歸來,她總窩在這間小屋里替他包扎傷口,給他心上的安定。也唯有對著她,他還能有幾分平靜如舊。

不是沒想過換下這身黑衣過幾天平常的日子,可他的命早已賣給了斜日殿下,他沒有權力改變自己後半輩子的命運,更不想依賴旁人,尤其是她。

不能連他們之間僅有的平衡也被打破,絕對不能!

他眼神中的閃爍,她想裝作看不見都難。他是斜日的人,他想保他的主子,今日的她成了他主子的頭號敵人,卻說其中因由全是為了他——說起來實在諷刺,可事實偏就這麼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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