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一闕 第16頁

罷月還之一笑,「姐姐,當此情境,你還有心情理會我的心思,你可真是不易啊!」

「咱們活得都不容易,是吧?」

斜日最後拍了拍她的手,而後從容地閉上了眼楮,無所掙扎,就這麼任由毒性發作。

她安靜地躺在那里,不像毒發,就如同睡著了一般。罷月忍不住蹲子摩挲著她墜了一地的烏發,她看上去真的安詳極了。

自孩提時起,斜日就是如此的安靜,鮮少心里波瀾,于是她很少能看透這位姐姐的脾氣心性。時日久了,她甚至懶得去理會姐姐的想法。

終于,她們成了彼此陌生的姐妹,雖然她們是一母同胞,是這宮闈中本該最最親密的一對。

也難怪常有人在背地里議論她們並不像同一個母親所生的兩姐妹。

她曾听人提起過,母妃——檀娘娘原本只是宮中的小青衣,偶然得到了父王的恩寵,之後再無問津。索性那一次天恩,讓母妃生下了斜日。

都說母憑子貴,母妃卻是憑女而貴。

案王在見到襁褓中的斜日之後破格封了母妃,與早就為父王生下滄江且出身名門的景妃一般尊貴,彼此不分大小——宮中人都說檀妃一步登天。

這一步是靠著斜日登上去的,母妃很清楚。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罷月留意到母妃每每望著斜日的眼神都不對,雖然她們是母女。

那種眼神不像看著從自己肚皮里出來的嫡親的女兒,倒像是仰望著主子,帶著小心翼翼,藏著無比尊敬,更透著一絲絲的懼意。

母妃尚且如此,對她的要求就更嚴了。

雖說她和斜日是姐妹,又差不多年歲。然自小起母妃便要求她︰最好最稀罕的東西要留給斜日,只她才配擁有;斜日看中的東西她不許爭不許搶,要心甘情願拱手相送。

她不懂,也曾問過母妃為什麼?為什麼同是父王的女兒,同為一母所生,她卻不配和斜日相提並論。

母妃不答,父王的舉動早已明示。

這座王宮誰的話可定乾坤?

案王!

于是,父王以誰為尊,誰便定了這天下的乾坤。

答案早已言明︰斜日舉手投足便操縱著天下的風向,大地的起伏。

「知道我從什麼時候開始念眷權力這玩意的嗎?」她蹲在斜日的身旁,望著闔眼的姐姐輕聲問道︰「十年前,父王要殺遣風的那一天。」

自懂事起,她便知道雖說一母所生,但她和斜日在父王眼中絕對是不同的。

斜日是高高在上、光芒萬丈的日,她只能是入夜而出、冷冷清清的月。斜日在父王心目中的地位勝過一切,她等同于擁有父王的權力。所以她可以救遣風,而罷月——最早見到他,最先想要救他的自己,卻只能依賴斜日的力量。

權力,這二字從那一刻開始烙印在了她心頭,剜都剜不去。

毫不留情地剝下斜日佩在腕間的紫玉珠鏈,她將它套在自己的腕上,那尊貴的紫一圈一圈將她緊緊纏繞。

遣風頹喪地返回宮中,站在斜陽殿前,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

舉起自己這雙手,望著滿是繭子的掌心,他至今仍無法相信是自己將主子推進了湍急的江水中,或許就是這雙手要了主子的性命。

他……萬死難辭其咎。

「想自裁以謝你的主子?」

她涼薄的聲音自他背後升騰,他不願轉身看見她臉上的得意之色。她贏了,滅了主子,還是借著他的手滅的。論起來根本是他助著她成王奪天下,他該死。

猛地轉身,含恨的雙目對上她萬縷的柔情,如手中的彎月刀砍在了棉花上,一身的戾氣均無處可發。

二人沉默以對,良久,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

不想在這時,黑暗中一把利刃沖著他們而來。遣風想也不想將罷月護在身後,迎面擊敵。幾番下來難分勝負,早有侍衛涌上前來保護小主。黑衣殺手見討不到便宜,使了個回馬槍,便借著月色遁入黑暗中。

罷月拉過遣風忙問︰「你沒事吧?」

他搖搖頭,單膝跪在地上,如同二次進宮他一身黑衣見她之時。

「你這是干什麼?」她不解,這些年他見她極少行此大禮,今晚他是怎麼了?

「小主若要遣風的性命請明言,我定不會眨眼,當著小主的面交出這條早該見閻王的軀殼。」

「你認為是我派了殺手,要取你性命?」她蹙眉對他,那里面寫著委屈。他當知道她的心,她所有的殺戮全是為了他,又怎會要他的性命呢?

他還不若斜日懂她,斜日還知她所做的一切皆出自他,他呢?他又懂她幾分?

遣風仍是跪在地上,字字刺入她的心扉︰「我不懂,我什麼都不懂。我只知道如今主子不在了,小主便是我的主子,您要我死,我絕不會活到明天日出。您若要我活,我便會長長久久地活著。只因為,您是主子的親妹妹,便也是我要以身效命之人。」

說來說去,他做任何事,他對她的任何態度還是因為斜日。

罷月暗自斥道︰我做到這分上,你卻仍忘不了斜日,她當真對你如此重要嗎?我倒要看看誰能贏得過光陰。

「好,有你這句話就好。自今日起你就跟著我了,從現在起,我便是你的主子。你要像效忠斜日一般效忠于我,听明白了嗎?」

「是。」他俯首叩頭,「主子,遣風還有一個請求。」

「說!」對他的要求,她向來大方,每求必應。

「我想繼續住在斜陽殿西南的小院,望主子成全。」說這話的時候他盡可能不露痕跡,听不出他的情緒。

可她卻听懂了他的心意——他想留在那里等著斜日的歸來。

「你認為她沒有死于江水之中,她還會回來?再回到這座王宮,再做斜日女主,再讓你為她誓死效忠?」

她一句一句逼問著他,也逼問著自己心上最後的防線。

沒有答案,她所問的于他,于她自己皆沒有答案。一切只等一日日的光陰找到它最終的歸處。

「我應了——你下去吧!」

她揮開袍袖讓他起身走人。這一刻,至少這一刻她不想面對一個心里裝著另一個人的他。

遣風去了,她卻沒有稍作停留,招呼她培養多年的黑衣秘器上前,「去查!這就去查,誰敢在王宮里向遣風動手。」

耙動她要保護的人,一律——殺無赦!

罷月攥著手里的字條,那上面寫著黑衣人為她查出的真相,只有兩個字——

王後!

要殺遣風的人,敢動遣風的人居然是王後——她早該猜到,可是原因呢?

遣風于王後根本不存在任何威脅,何苦要選在這個動亂的時刻對他下手?答案或許只有素縈王後自己能告訴她。

「來人啊!去王殿。」

罷月不等王殿的宮人通報,大步流星直入大殿內苑。宮人們一窩蜂地趕上去想要將她勸住︰「小主,小主,請留步,王後……王後這就出來。」

「不必了。」

罷月不客氣地落座苑內,起手端過桌上的茶,先飲了一口潤潤喉,王後就在這時候出來了。

「喲,妹妹啊!什麼事這麼著急,緊趕著來見我?」

罷月也不行禮,抬手放下茶,這便單刀直入︰「你為什麼派人暗殺遣風?」

素縈王後斷想不到罷月為此事跑來向她興師問罪來了,取了帕子揩了揩嘴角笑說︰「是那幫奴才不會做事,當著你的面亮了利器。我說他們就是了,要行事再不在宮里,可好?」

「我問你為什麼要殺遣風?」她提高的聲音里藏著不容置疑的威勢。

素縈王後頓時不悅。照宮里的規矩,她是王後,罷月是先王的女兒,罷月得向她行禮。這見面就以質問的語氣同她說話,她一忍再忍,罷月還不知收斂,欺負她好說話是怎麼著?即便是尋常百姓家,小泵子對自己的嫂嫂也不該這般無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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