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一闕 第19頁

素縈王後將兒子緊緊摟在懷里,歸小主不適地掙了掙,「母後,你勒得我好難受。」

「好,母後不勒你,只是這樣抱抱你,讓母後好好抱抱你。」她摩挲著兒子的頭,卻並沒有放松她的緊擁。

好半晌,她等著自己緊繃的心稍稍平復了些,才將手中捏著的紅玉重新掛到兒子的頸項之上,反復叮囑道︰「這塊紅玉是你父王送你的,要好好戴著,別再弄丟了,知道嗎?」

遍小主捏著那塊紅玉,也是詫異,「母後,這紅玉我一直隨身戴著,並不敢弄丟,怎麼會在您手上?」

素縈王後搖搖頭,不想讓兒子知道更多,扶著他躺回床上。她細心地為他掩上錦被,「睡吧!繼續睡吧!明日一早你想吃什麼,母後讓他們去做。」

「喝赤豆小米粥吧!我知道母後您愛這口,咱們明早就吃這個。」

遍小主帶著笑再入夢境,素縈王後望著兒子,心知這一夜她是再難闔眼。還是小孩子好啊!什麼事都可以不放在心里,只要快快樂樂地過日子就得了。

她步履蹣跚地走出兒子的寢宮,著人關上宮門,而後遣走了身邊的宮人、侍衛,她將手藏于袖中獨坐中庭。

不多久,夜色中遁出一個黑衣人。她抬眼望去,竟是他。

「你今日從我兒的頸項上摘下紅玉,是為了斜日還是罷月,抑或是為了你自己?」

「這重要嗎?」他反問她,「在我看來,重要的是你清楚地看到,我可以隨手自歸小主的頸項上摘下這塊紅玉。若有一天,我想摘他的腦袋,你攔得住嗎?」

這話著實讓素縈王後倒吸了口涼氣。她強打起精神端著王後的架子斥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動小主?!」

「我身為黑衣,只服從斜日殿下的命令。如今殿下失蹤,我想怎樣,你奈何得了我嗎?」

話未落音,他箭步上前。素縈王後尚未看清他的動作,他已近在她的身前,彎月刀橫在她的胸前,卻未出鞘。素縈王後心頭一緊,繃緊身子不敢動彈,生怕稍不留神,他的刀就露出鋒芒,以她的肉身小試。

「你想弒主?」

「若斜日女主繼承大統,也就成了你的主子,你敢弒她,我為何不敢殺你?」他微眯的眼露出殺機。不再跟她多費口舌,遣風臨了警告她,「你若再敢輕舉妄動,我不會弒主,只是摘去歸小主身上的某個物件,自然不會再是那塊紅玉。」

收了刀,他折出殿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見,素縈王後憋在胸口的那口氣才松了。這氣一松,整個人都像風中的落葉一般,顫顫巍巍跌落在地上,再也不復往昔的傲然。

踏出殿門,遣風心知素縈王後再不敢有過多的動作。哪個父母不疼惜自己的骨肉?或許……或許只有他的爹娘是個例外。

因為他壓根就不該被他們帶到這世上。

若說素縈王後做了一場噩夢,那麼顯然她的噩夢離醒來為時尚早。

不知從何時起,朝中民間開始流傳起斜日女主並非平白無故失蹤,而是遭到了素縈王後的毒手,已不在人間。加之近日流傳素縈王後為替兒子奪權出手重創罷月小主一事,兩廂疊加在一起,已是民聲沸騰。

滄江王上駕崩,本該繼位的斜日女主失蹤,歸小主年歲尚小,論理本該由罷月小主掌政。現在罷月小主又傷重不起,這大權明擺著落到了素縈王後手中。事實擺在眼前,誰從一系列的事件中獲益,誰就是最大的幕後黑手。

一時間朝臣間非議不斷,直到有臣子遞出明發的折子,請求歸小主和罷月小主聯合撤查此事。就像一塊巨石丟進平靜無波的湖面,霎時間水花四濺。

幾日之內,明發的折子如雪片般飛進宮中,有遞到歸小主面前的,有遞給傷重不能上朝的罷月小主跟前的,也有遞給王後的。明著暗著強烈要求撤查此事,有的陳詞中已露出要求王後不得干政的意思。

王後捏著這些折子如同熾炭在手,坐在那里半晌緩不過勁來。別說下一步如何處置了,她連這一步該做些什麼都理不出頭緒來,心下已經全然失了主張。

她心頭正慌,忽然歸小主不等通報就急匆匆地闖進來,口里還大呼小叫著︰「母後,母後,那些話是真的嗎?」

「你是革嫫王朝日後的君主,這般行徑成何體統?」

「什麼體統?什麼君主?」歸小主急得眼淚都快落下來了,也不見禮也不問安,正對著素縈王後逼問︰「母後,你告訴我,女主的失蹤和罷月姑姑的受傷到底跟你有沒有關系?你快告訴我啊!」

素縈王後氣得甩袖走開,「你……你這是在跟母後說話的態度嗎?」外頭的人說她什麼都不重要,可歸兒不能這樣說她,因為她所做的一切,即便為祖宗所不容,天下所不容,卻全都是為了他啊!

遍小主哪懂她為娘的這番苦心,拽著她的衣袖索要他其實並不想知道的真相,「您告訴我,您告訴我,到底是不是?若他們冤屈了您,兒子這就下旨請朝臣徹查此事。若……若當真是您所為,那兒子……那兒子……哪還有面目見一班臣子啊?」說著他竟掩面痛哭出聲。

到底還是個小孩子,雖生自皇家王宮這個權力的核心。可上有父王母後呵護,中有兩位姑母盤亙,下有滿朝的臣子勞心效力,他既少不更事,更禁不得事。

素縈王後听了這話是又氣又急,她萬萬沒想到她所做的一切換來的竟是兒子這麼一句頹喪的話。

她憤而怒斥他︰「哭什麼哭?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父王、你王爺爺哪一個不是一路波折磨過來的?你身上流著王族的血脈,卻動輒哭嚎,你讓祖宗們蒙羞。」

「讓祖宗蒙羞總比自家相殘來得好。」歸小主抹了一把眼淚,理直氣壯地同母後辯駁。

這一句還真把素縈王後給嗆住了,干耗在那里半晌說不出話來。現如今她已是內憂外患了,若連嫡親的兒子也不站在她這邊,這王位之戰她斷無勝算。

把兒子拉到懷里,她好言哄著︰「話不是這樣說的,你到底是你父王唯一的兒子,你本該繼承大統,只要你登基繼位,後面的事咱們從長再議。」

「哪里還容得您再議?朝野上下,天地之間都議論開了,說咱們母子二人為了權力,為了爭奪王位,殺害兩位姑母,這可是觸怒人倫的大罪。所謂人言可畏,若是天下百姓都反對您,您即便奪下了這王權,這王位您坐得穩嗎?」

遍小主拉著母後的袖口嘆道︰「這是兒子都懂的道理,母後您怎麼就不懂呢?」

他的話生生地問在了素縈王後的心尖上,她周身的氣力在瞬間被抽離,步步後退跌坐在椅子上。她努力奮戰到這一刻,眼看勝利在望,卻赫然間輸得一敗涂地。

敗了,敗了!

自打她與罷月密謀奪權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得為別人做嫁衣。

七日之後,歸小主入王廟請旨,懇求祖宗、先王答應在斜日女主失蹤期間,王位暫由罷月姑母繼任。

次月,罷月傷愈,加封為罷月殿下,暫理朝政,天下似乎已歸罷月之手。

罷月上位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為西陵家族平反。著西陵客承襲已故大將軍西陵德的赤袍貴族的身份,恢復西陵家族銀衣,賜還祖宅,允許將其祖先歸位宗祠祭拜。

戰死沙場的西陵德追封「第一大將」封號,因他膝下無子嗣,由他生前最寵愛的子佷輩遣風承襲王侯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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