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月想起了素縈王後說的滄江王兄駕崩前秘密留下的旨意——遣風必須得死。是什麼樣的理由讓滄江王兄對這個幾乎沒見過面的黑衣人痛下殺手,臨死也不肯落下善事?
難道說……
「滄江也是景娘娘同西陵德大將軍所生?」
這個猜測把罷月先駭了一跳。若猜測成真,那革嫫的王權曾經交予他人,這是一個王朝的奇恥大辱!
遣風只是一個勁地搖頭,「我不知道,滄江也不知道,恐怕連永賢王都不知道。景娘娘把這個謎底帶進了地下,臨死也不曾說出答案。」
不能說,即便是死也不能說的答案,其實答案已經昭然若揭了。
「那年斜日女主救了我,將我送出宮,送到了二閑王的府上。很多事都是二閑王半醉之間露出嘴的,許多細小的片段聯系在一起,我便猜出了事情的大概。
「我還知道,永賢王駕崩前曾打算將王位傳給女主,並將滄江永遠地軟禁于深宮內。還是斜日女主說服了永賢王。我實在猜不出她對先王說了什麼,竟然成功地讓滄江成為王上。只听說永賢王病重時曾將滄江召進寢宮,二人單獨談了幾個時辰,之後滄江便染上了頭痛的毛病。
「後來我以黑衣身份回宮成為女主的秘器,滄江再次于宮中見到我,竟如見鬼一般。我猜,先王病筆前與他在寢宮內的那次密談,定是讓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我的存在。」
听到這會兒,罷月赫然覺得遣風能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全賴斜日罩著他。
遣風「騰」地起身,背對著她立于空無一字的墓碑前,「我對你的心意在別的地方說都不夠分量,只有在這塊無字墓碑的孤墳前說才是我的真心。」
「你的真心?」罷月一聲哼自鼻子里而出,「你的真心早已交付給斜日了,從前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對她那麼死心塌地。如今你說了這許多,我方才覺得,你對她好……是應當的。」
她還在為他關鍵時候投向斜日的事而惱怒,遣風以手心對著墓碑發下誓言——
「罷月,無論你在心里怎麼認定我背叛你也罷,我只想告訴你,我助斜日女主,一是為了還她當年救命之恩;
「二是我相信她所做的這一切不是為了奪權,她有更好的打算,讓身邊的人過得更自在的打算,若單單是為了王權,她早就可以成為革嫫的女主;
「三是我的自私。」
她驀然回首,不明所以地睇著他。
對著那幾叢青草,對著一冢孤墳,他坦言那埋藏已久的情愫。
「你若是革嫫的女主,我永遠只能做你身後的黑衣,只有你走出那座像個墳墓的王宮,我才有可能站在你的身旁,想想吧!
「——你的父親殺了我的親爹,我的親娘又是你父親的夫人。這等關系藏于平常百姓家已是天地不容,何況是王室宗親?若你是女主,我在你身邊一日,于你都是威脅。這段關系終有見天日的一天。讓外人知道,你的位置不保,我們的關系更是不能存于世上。」
他短短幾句話讓她沉思良久。他說得不錯,若他們還在宮中,若他的身份讓素縈王後知道,他們是絕不可能相守到老的。
只有離開那個與權力斗爭的核心,離開那個埋葬了他親爹親娘一世情愛的宮殿,他才有可能做回西陵遣風,也才有可能娶她罷月為妻。
「這些……斜日早就考慮到了?」
到底是一同長大的嫡親姐妹,對彼此的性情、心思都了解到骨子里了。
遣風默然地點了點頭,「早在我以黑衣身份再入宮中之前,她便同我說過這層關系。她對我說……」
——你是否會喜歡上罷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罷月至今仍惦念著你。你喜不喜歡她,我不干涉。然我反復叮囑你只這一句;若你想她一世平安,萬不能助她掌權,萬萬不能。
他到底還是沒能遵從主子的話。是他!一步步將罷月推向了權力的巔峰。也是他!讓她褪下那身紫袍換回一身白衣。自黑色衣袖中取出一封書信,他對著墳墓喃喃念叨著︰「這墳墓里埋的人臨死前曾留下這封書信給我,說他這輩子沒能為我做什麼,只留下這山上的幾間木屋給我,若我在這世上活得艱難,便躲到這里過幾天清閑的日子。他還說,這里本是他建成預備與他最愛的女人避世度過一生幸福時光的地界,可惜願望至死未能成真。」
他于墳前點火將那封早已泛黃,被他看了無數遍,看到能倒背如流的書信化為灰燼。
「從前我不願意住在這里,這里埋著他,也埋掉了我兒時所有的夢想——我曾經想學好西陵家的槍法,使一手出色的長槍保家衛國,如他一般成為革嫫鼎鼎有名的大將軍——可惜這已成為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幻夢。我的存在成為西陵家獲罪的證據,我沒有權力隱居在此避世。
「如今西陵家已重穿赤袍,恢復昔日的榮耀。你——願意同我住在這山間當個山野草民嗎?」
她不吭聲,默默地望著孤墳前那幾叢隨風搖曳的新綠。
他赫然起身,于墳墓前握住她的手掌,「這里埋著他一世的孤獨,或許也能埋入我們一生的幸福。你……可願成全我?」
姨夫︰
展信歡娛,如見甥面。
數月不見,姨夫可好?小姨可好?二位相處可好?娘親要我代她詢問您與小姨在山間過得可習慣?
娘親說小姨自小尊貴慣了,山野度日怕甚是艱難。娘親自二閑王爺爺的名下劃了幾處莊園,莊園詳細的地址附于書信後。娘親要小姨挑幾處,隨便住住。若難以選擇,便全送給小姨夫你了——二閑王爺爺為此跟娘親撒潑耍賴了幾日,娘親叫九斤半把他領了回去,這才無語。
近日娘親同我說了小姨和小姨夫相識時的許多事,從而提到了那闕革嫫長歌。我特地鑽進史館重看了小姨親自修補的那卷書冊,說的是革嫫的一位殿下愛上了山中莽漢的故事。
晚間我同娘親探討了這闕長歌。既然放在史館內必屬史實,可看之聞之听之思之,這闕長歌皆不似史實,而近故事。
娘親同我說,這闕長歌記錄得極為模糊。真正的史實是革嫫的一位王上愛上了前來打劫的山婦。後這位王上放棄王位,以一身白衣進了山寨,過上了逍遙自在的日子。這闕長歌便是這位王上閑來寫著玩的。
想來小姨夫和小姨現在于山中的日子也是逍遙自在吧!
娘親好生羨慕,她說不久之後她也將找到一個倒霉的人撐著那紫玉王冠,如此一來她也能回青廬跟我爹爹過些舒服如懶豬般的生活了——此為娘親原話也。
末了告訴二位一個秘密,那位愛上打劫女放棄王位的王上不是旁人,正是王爺爺的兄長嗣正王上。他好像就住在你們住的那座山上,也許你們無意間還曾見過他呢!
——他還活著,所以稱呼他為「王上」,不是「先王」啦!
甥修竹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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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宮人九斤半的情事請看《姑娘九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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