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一闕 第28頁

「——這就是你想告訴我的,你不愛我,自始至終你那顆心半點不曾落在我身上——這就是你早想告訴我的,可是?」

她狂叫,狂喊,終究只落得狂笑不已。

「我好傻啊!以為做了女主,賜還你赤袍,讓你恢復尊貴的身份,你就會向我求親,願做我的夫君。從此,你我白頭偕老,年年雪飄年年賞寒梅烙香。

「可你不穿赤袍,寧可著黑衣留在斜陽殿西南小院,雖然那宮殿的主人五年前就失蹤了。

「五年了,你我日日相伴五年有余,你看著我如何掙扎在這幽深王宮之中。不算你作為她的秘器出生入死,我夜夜在小院里等著為你包扎傷口的那幾年,你也與我朝夕相處了那麼些日日夜夜,你半點不曾同我交心。

「自她回宮以來,你就開始跟我虛以委蛇。九斤半早就告訴你她回來了,你不曾告訴我;她早就在你面前挑明她沒有失憶,你也不曾告訴我;今日她兵變逼宮,你——我親自指派的內宮侍衛統領,居然協助她逼我這個宮——咎由自取,今晚我終于知道什麼叫‘咎由自取’,哈哈哈哈哈!」

她仰天長笑,拿過桌上那壺梅子酒,一口飲盡,滴酒不剩。

放下酒壺,她亦收起笑容,再不看他一眼,目光只對著斜日。

「你以為你贏了?是,你確是贏了,可我也沒輸啊!還是這壺梅子酒,還是這等又酸又甜的滋味,斜日,你不喜歡?卻也喝了這麼些年,不是嗎?」

她的笑藏著陰謀,斜日忽而想起了什麼。這個時辰修竹卻不在宮中,不對勁。

罷月恰在此時丟出她的壓箱寶貝顯擺給斜日看個透徹,「你猜到了是不是?我的親姐,你是何等精明之人,定是猜到了。我早先叫幾個黑衣人接了修竹去我那里玩玩。

「前些日子那幾個黑衣便替我查出了一些修竹的身世。我想不到,很有些想不到你這樣的性情竟會有那樣的奇遇,遂接了修竹同我說說話聊聊天——同你學的,黑衣秘器養幾個在身邊很是順手,很是順手啊!既然這宮中我待不下去了,那就讓修竹陪著我出宮逛逛吧!」

她推開桌上的酒壺,灑月兌地向門外走去。她的身後那只重掌紫玉珠的手微微擺了擺,圍在宮殿外的侍衛讓出一條道來,目送罷月出殿。

臨一水見罷月安然走出宮殿,忙跨了進去,「就這樣放她走?那修竹怎麼辦?」

斜日即便不理天下人,也不會放著修竹被擄不管。撥弄著重新戴回腕間的紫玉珠,她那對單鳳眼淡漠如昔。

「什麼人也不用派,遣風一人于罷月可抵千軍萬馬。」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剛在後頭我也听了些罷月對遣風說的話,那種失望是恨到骨子里的。我想這會兒她怕是將遣風千刀萬剮的心都有了,派他去救回修竹,你不是把修竹往火坑里推嘛!」

臨老九向來不屑于男女間的那檔子事,要不然也不會進這渾水里,不過是為了找個穩妥的地方躲個把人罷了。

「你不懂,臨老九。這方面你跟白痴差不多,還是靜候著結果吧!」

斜日蹺著二郎腿笑眯眯地抖起腳尖來了,用不了多久她就可回青廬捉奸去嘍!

她在斜陽殿中開懷一笑,他卻心如刀絞追至出宮的南門。

十多年前,他也是自這門被送出去。沒死成,終究成了黑衣。她不該重走他的路,他們都該開始一個全新的日子。

「罷月,你快放下修竹。」

已快逃出宮門的罷月沒能喘口氣,身前一道黑影飛過,他擋住了她的去路。

到頭來,她還是敗在他手上。

她早該知道,這世上唯一能讓她嘗到痛苦的人便是他了,也只有他。

緊閉的眼眸再度睜開,罷月的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眉宇間一如過往歲月她的溫柔,那是走到頭的釋懷吧!

「遣風,為什麼?你在我身邊數年,為什麼你還是只忠于斜日?她對你就那麼重要嗎?」罷月不服,她以為日夜的相守,總有一天他的心會靠向她。原來,時間只是幫她培養了一個叛徒,置她于死地的敵人。

遣風不做任何的辯解,在她們姐妹之間,他本來就只能忠于一人。他選擇了斜日,他無話可說。

「罷月,你知道主子對我意味著什麼。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背叛她,更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

「即使她已經嫁給他人,即使她已為別的男人生下兒子,你的心依然還向著她嗎?」罷月的情緒即將月兌韁,她手臂勒緊,被她束在懷里的修竹快不能喘氣了。他連連咳嗽,卻掙不開她的囚禁。

遣風驚訝于她竟知道斜日的秘密,「你怎麼會知道?難道是臨一水?」

罷月冷笑,在他眼中,她的智慧當真比不上她姐姐的一絲半毫嗎?

「我和斜日同出一個娘胎,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她的個性、為人,我再熟悉不過。以她精明的腦袋,不可能不做任何防備就去赴約。江水要不了她的命,我……早知道。」

那你還將她推到水中?

他的緊張她看在眼里,一口悶氣堵在心頭不上不下,好不難過,「我以為只要把她推離我們之間,你的眼里就只會剩下我一個。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找她的心不死,你對我還是克守著主僕之義。」

「主子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可能棄她于不顧。」

「我對你連心都舍下了,你又為我做了什麼?」罷月不服,在這場爆廷斗爭中,她沒有輸給自己的親姐姐,她是輸給了她今生今世唯一愛的男人,「在最後關頭將我逮住送給我姐姐發落嗎?還是親口告訴她,當年我將她推入江水,妄圖取她的性命?你想用我的命證明你對她的真心嗎?」

罷月狂笑不止,「你好傻,你竟然比我還傻。我知道我做什麼都得不到你,可你呢?」她拎起懷里的修竹,在他面前甩了甩,「看見了吧?這是斜日的兒子,是她和那鄉間的教書先生生下的兒子。人家孩子都這麼大了,你就算付出得再多,她又能還你多少?你說,你是不是最傻的那一個?」

遣風不擅表達感情,更何況此時救出修竹乃第一大事,「罷月,你還是先放了修竹再說。」

「他是我的護身符。有了他,我才能安全離開王宮,才能等到重整山河的一日。否則,你認為我能安然活在這世上嗎?」她這個姐姐向來是有恩報恩,有仇必定雙倍奉還,親情對于生長在王宮中的她們來說——大不過權力。

遣風想要強行救出修竹,又怕罷月一怒之下傷了孩子,兩廂為難,他唯有靜觀其變。

修竹被勒得脖子都快斷了,他癟著嘴念叨︰「小姨,你不要一錯再錯了。我知道你對王位根本沒興趣,你想要的從來就不是那個。」

罷月一驚,沒想到落到這步田地,竟是這黃口小兒最知她心。她手一軟,放過了修竹脆弱的脖子,「你怎麼知道……」

「是我娘……不!是斜日女主說的。她還說,你錯就錯在太執著,對個男人沒必要花那麼大的心思。有些東西,是你的終究還會是你的。」修竹一板一眼重復著親娘無聊時跟他嘮叨的閑話。這些不經意冒出來的見解竟叫罷月、遣風錯愕不已。

罷月徹底放下了反擊的,仰天長嘆︰「姐姐,你連這都看得透,我這輩子注定輸給你了,要怨只能怨我們是整個革嫫最尊貴的姐妹倆。」

半蹲子,她撫去修竹臉上的塵土,不小心瞄到他頸項上的淤痕,她有點抱歉。爭權奪位數年,因她而死的人不計其數,這還是她第一次為自己的行為所帶來的傷害感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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