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的世界……成人的世界……
「成人的世界如果是那麼討厭,干脆我不要長大,不要實習,明年讀研究生,再過幾年讀博士,然後讀博士後,一輩子在學校里當書呆子算了。」
逯小酒將全身的力氣集中到腳上,狠狠跺了他一腳,鬼老大哪里想到她會忽然出「腳」來這麼一招,痛得立刻松開手。
重獲自由的逯小酒馬上跳開來想要離開,「我不要跟你這種笨蛋男人講話。」說著她還沖他又扮鬼臉又吐舌頭。
菜鳥就是菜鳥,完全不按規矩出牌。
「對不起啦,菜鳥!」
表老大跟她道歉?逯小酒有點意味地偏過臉來,微眯著小眼不信任地瞪著他。
他都道歉了,她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啊?鬼老大一只腳跳啊跳的,跳到她的面前,「我今天來就是想跟你說這句話——對不起,我們全都誤會你了,我知道不是你在道長面前打的小報告。」
「你們知道了?那道長到底怎麼會知道陳記者拿人家封口費的事?」其實在學校閑逛的這些天她也有想過這個問題,「知道陳記者拿人封口費的只有我、師兄和陳記者本人,不是我說的,陳記者自己也不可能笨得往外說,那還會有誰呢?」
「你師兄金波。」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只是她不肯相信這個殘忍的事實——她在電視台里可謂最親近的人,卻恰恰是出賣她、陷害她的那個人。
逯小酒顯然被鬼老大的話嚇到了,怔怔地坐在了地上,怔怔地望著湖面發呆,嘴里卻反反復復地重復著︰「怎麼會是師兄呢?怎麼會是師兄?師兄為什麼要這樣做?沒有理由啊!是不是搞錯了?」
對!一定像上次誤會她一樣,這回誤會了師兄。
她轉過身一把抓住表老大的肩膀,「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你誤會了師兄,師兄是不可能背後打小報告的,師兄更不可能出賣我。一定不是師兄!一定不是!」
她既然不肯相信就算了,鬼老大也覺得要這麼單純的小菜鳥去相信自己最信任的人出賣了自己,這太過復雜,也太過殘酷。
這一章自動略過,進入正經話題,也是他這次來的目的。
「菜鳥,誤會解開了,現在——跟我回電視台吧!」
「不要!」
她說的是「不要」嗎?她不要回電視台?是不是他听錯了?還是菜鳥小姐根本沒听明白他的話?
表老大捺著性子再跟她說一遍︰「那個菜鳥,你還在實習期間,不回電視台你的實習鑒定怎麼辦?」
「不要了。」她倒大氣,「不要實習鑒定又不會死,再說我不打算大四畢業以後找工作,我打算去考研,實習報告對我——沒用。」
想拿實習鑒定壓她?他打錯了算盤。
一直以來哪個來電視台實習的菜鳥不是兢兢業業,為了那紙實習鑒定拼死拼活、戰戰兢兢,她倒好,全然不將別人視之珍寶的東西放在眼中。
變異菜鳥!
端正地坐到她的對面,鬼老大決定跟她好好談一次︰「逯小酒,現在誤會已經解開了,你為什麼不回電視台?」
「我不喜歡電視台,不喜歡電視人這份工作,更不喜歡你。」多理直氣壯的理由!
「不喜歡我?」她回不回電視台跟喜不喜歡他有什麼關系?鬼老大實在搞不懂這只小菜鳥的腦子里頭都在想些什麼。
好吧!就當她不喜歡他是她不回電視台的理由之一。
「可……你為什麼不喜歡我?」他自認對她已經很照顧了,她還不領情?弄得他有點傷心哦!
「你工作就只講錢。」
「工作當然是為了賺錢。」他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可你工作還講價,別以為我不知道,我都看見了。那天娛樂頻道的制片人找你當什麼電視導播,你就討價還價。」她言辭鑿鑿。
表老大埋頭想了一通,總算想起來她說的是哪一檔子陳年舊事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跟他討價還價嗎?你知道兩千塊錢切一台晚會這價碼是高是低嗎?你知道這中間都有什麼彎彎繞嗎?」
什麼都不懂的超級菜鳥還敢在這里指手劃腳,這丫頭就是活得太無聊了!
猛抽一口煙,鬼老大豪氣干雲地把二手煙全都噴在她臉上。
「那台晚會做的預算是五十萬,可真正用于晚會本身的是多少錢,你知道嗎?不足十萬!你知道那些負責晚會的總導演都怎麼從中賺錢嗎?
「給台里報預算的單子上,一般群舞的演員每個人兩百塊勞務費、兩百塊服裝費。事實上,演出服裝是有廣告贊助商的,只要在片尾掛個鳴謝某某服裝提供,便一分錢都不用花,而舞蹈演員每個人拿到手的勞務費只有一百塊,這中間三百塊的差額全給總導演拿去了。你想想看,一個人身上拿三百,那麼多舞蹈演員他得拿多少錢?
「還有盒飯!報到台里的預算里,一份三葷三素一湯的盒飯是二十塊標準,實際我們吃的是兩葷兩素免費送湯人家還打了八折的八塊錢盒飯。他報上去說有五百份盒飯,實際只有兩百份,這一上一下他又賺了多少錢?
「還有明星、領導用餐的酒店,大多是贊助單位不用花錢的,可他把平時請客吃飯的票據全都乘機上報,這又是多少錢?
「明星的出場費,舞台的設計費、裝台費,道具費,報價和他們實際拿到手的從來都不一樣。
「最後說到我這個電視導播的勞務費,菜鳥,你知道嗎?我們這些工作人員領勞務費的時候是要簽字的,可具體錢數那一欄向來是空著的。我們只要簽上自己的名字就可以拿錢,不用管、也管不著他們在錢數那欄里究竟填了多少錢——你猜他會從我身上賺多少錢?」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電視台里有這麼多這麼多她想都不敢想的驚人內幕。
「這……這根本是貪污嘛!難道沒有人舉報嗎?」
表老大兀自吐著煙圈,「菜鳥,每一行都有自己的潛規則,既然是潛規則就是行內人都知道,卻絕不能對外說的東西,反之,說也沒用。」
逯小酒瞪大著眼楮,差不多連舌頭都伸出來了,「這什麼鬼電視台?丑陋不堪、骯髒極了,我媽還讓我想法子留下來工作,我才不要呢!」
她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一個勁地說不要不要。
「可是當一名電視人有很多你現在還體會不到的成就感。」
「成就感?你是指跟朱家人合伙騙取大家愛心捐款的事?」她滿臉不屑。
這只小菜鳥怎麼那麼認死理啊?鬼老大猛抽煙,抽死算了,對著肺癌都比對著她簡單,「我還是那句話,不管朱家的人是否隱瞞了自己的真實經濟狀況,咱們的節目所爭取到的善款的確救了一個十歲小女孩的性命,這是無法否定的事實。最重要的是,那些連續報道喚醒了這個城市很多人湮沒已久的愛心。他們開始關注一些特困群體,一些需要幫助的人。他們開始關注生命,關注身邊的人——這些都是電視工作者的附屬收益。這不也是一番成就感嘛!」
他說的也許對吧!
可這幾個月實習下來,她收獲的煩惱遠多于她的喜悅,她有點害怕那個閃著光圈的地方,害怕眼前這個她怎麼也模不透的男人。
「這些成就感無法抵擋我對這一行的厭惡,我想……我還是不回去了。你肯給我寫實習鑒定固然好,你要是不寫也沒關系。」
坐了太久,腿有點麻了。逯小酒站起身活動活動筋骨,「要是沒什麼事,我回去了,你留在這里慢慢燻死自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