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飛金(下) 第10頁

十年前,哥為了她癱瘓在床;這十年,她完全是為了哥在活。

「十年了,我為了哥而努力入朝為官,為了哥放下姑娘家的羞赧撐著整個家,為了哥我完全忘記自己從前的模樣。你知道嗎?如果沒有十年前遭神獸攻擊事件,這十年我本該接受大家閨秀的訓育,成為一個賢妻良母,或者現在我已經嫁人為妻,成為某人的夫人,某家的媳婦。」

她望著自己的雙手,那本該拿著繡花針,如今卻學會握劍的手,「可現在呢?哥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守著這麼大的宅院,我又能做什麼?時光不會倒流,我的人生退不回去了。我做不了從前的我,也無法繼續現在的自己。你來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他們兄妹情深至此,海日楞好生羨慕。沒有兄弟姐妹,連半個家人都沒有的他從小苞著師父學習法術,若說兄妹,紅蔌怕是算得上他的妹妹了。

以他和紅蔌的感情來判斷這對兄妹,他可以告訴她的是︰「相信你哥,在你舍不下他的同時,他一定也舍不得你。只是有些事他必須要去做,等做完了定會回來找你。」

是嗎?會嗎?哥哥還會再回來嗎?

她不確定地望著他,等到的是海日楞沉沉地點頭,「為了能再見你兄長,先想好怎麼跟王上交代發生的這一切吧!」

幼微跪在大殿之下,俯首盯著地面不敢多言。

御臨王靠坐在皇座上不斷地甩動著雙腿,死一般的寂靜在空中蔓延。殿下無一人敢出言相勸,這是何等大事——在王上與飛馬山處于敵對狀態的今天,臣子的家人居然背叛王朝投靠敵方。

這等于當眾打了御臨王兩記耳光,讓王上顏面何存?

「本王該恭喜你,幼微。」

王上忽然出語嚇了眾人一跳,這叫什麼話?

御臨王含笑說道︰「長驍癱于床榻之上十載,今兒忽然雙腿能立能行,本王不該恭喜你嗎?」

「臣有愧。」幼微額頭緊貼著地面,冰冷的石頭讓她清醒以對。

「與你無關,那必是你兄長無奈之下的舉動。」御臨王擺出一副體貼的面孔,「現下本王只想問,你欲何為?是隨兄長一起投靠飛馬山,或是辭去臣子之職賦閑在家,還是……」

幼微對著地上的石頭一字一句說道︰「臣必當盡心竭力為王上,為王朝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抬頭看著本王。」

御臨王忽然走到她的面前,冷聲下著命令——他最討厭別人說話的時候不看著他,沒有眼神的相對,欺騙總是來得格外容易一些。

十年間,他跟先生之間便不曾對視過,他們錯過了看到對方真實心意的機會。今日,相同的錯他不會再犯第二次。

「告訴本王,你說的是真的,你會效忠御臨王朝,效忠本王……至死方休。」

緩緩地抬起頭,目光從御臨王的足移至他的臉,仰視著他的眼楮,她鄭重承諾,「我會效忠御臨王朝,效忠王上——至死方休。」

換上一臉和藹可親的笑容,御臨王親自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她,「本王相信你會做到的。」輕拍著她的手背,他給她全然的信任——以他所能給的分量。

幼微雖然站了起來,可大殿之上緊張的氣氛並未緩和。在場的臣子都知道,飛馬山的法師一族明擺著與王朝為敵。以他們目前所得的民心和未可知的法力,一旦挑起戰亂,將給王朝帶來前所未有的打擊。

「本王想知道各位的意見。」

下有臣子對曰︰「臣以為法師一族王上無須放在眼里,他們無兵無財,就算掀起戰亂,也難成大勢。」

御臨王可不是無端自大的人,他需要搞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三思方才後行,「海日楞,你原是法師一族的族長,你怎麼看你的那些族人?」

海日楞眼不抬地答道︰「法師一族世居飛馬山,自給自足,若說財力的確不具備與王朝相抗衡的力量。可一名法師可抵百千將勇,這倒是不爭的事實。」

馬上有將軍不同意了,「海大人,你休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也不想想那些法師哪一個上過馬打過仗,論起兵法戰術更是一竅不通,怎麼能跟我們這些長年征戰沙場的人相比?」

海日楞一言不發地閉上雙眼輕念咒語,下一刻將軍頓時捂著雙眼在地上打滾,口中不停地哀叫︰「痛!痛!好痛——」

睜開雙眼,海日楞不知又念了些什麼,疼痛從將軍的身上散去,他慢慢地睜開雙眼,眼已紅,冷汗更是布滿他的額頭。

「我只是念了一句咒語,便成了這樣。若法師一族的長老聯合下咒,大軍會落得怎樣的境地,將軍請三思。」

海日楞冷淡淡的一句話讓那些自大的將軍冷汗直飆,法師一族的厲害他們還只是初初見到。

只是那些自認資格老且有恩于王朝的將軍嘴上仍不肯認輸,「不要以為會念幾句咒語就了不起了,到時候戰刀起、馬蹄飛,哪還會給你念咒語的工夫?你就站著等死吧!」

海日楞冷言相譏︰「怕是你三軍未前就早已中了法師一族的咒,半點動彈不得了。」

「你……」

「住口!」

御臨王一語喝住了臣子的爭執,他深知爭執不具備任何意義。法師一族的厲害他已窺得冰山一角,如他所願,幾位大將的驕傲自大被震懾住幾分,卻也不能因此而動搖了整個軍心。

一支國家的軍隊最最輸不起的正是軍心。

至于海日楞所說的,他自有應對之策,「海日楞,從今天起,本王將幾位將軍交給你,由你教導他們如何防範法師一族的咒語。」

海日楞略頓了頓,俯首道︰「王上交給臣之事,本屬臣分內,然臣有一不情之請。」

御臨王的掌心向下按了按,制止了他的請求。回過身他吩咐一旁的侍官︰「海大人隨時可以進後宮,他想見誰,你們一概不得阻攔。」

呆愣了片刻,海日楞忽然跪下來,整個匍匐在地上,「臣謝恩。」

不知從何時起,幼微下了朝不再回自己的府邸,而是整日地泡在海日楞的自開草堂,一如這日。

她大咧咧地靠在人家的榻邊,啃著人家的點心,喝著人家的茶,這還滿臉滿心的不滿意呢!「又是這幾道點心?你就不會換個花樣?」

「我說幼微大人,都城里的茶樓有幾道點心,你是知道的,我上哪兒給你變出新花樣來?」有的吃就不錯了,她還嫌?

「這麼大一間自開草堂,連個做點心的廚子都沒有,你也太節儉了。」他的俸祿,在一幫臣子中算拔尖的了。

海日楞為自己辯解道︰「以前點心一直是由紅蔌親手做的,她做的點心哪是一般的廚子能做出來的?」提到紅蔌,他又是一陣的沉默。

推推他,她想打破這份沉悶,「王上已經松口了,你隨時都可以進宮見她,你怎麼不去?」

「進了宮又能如何呢?」

他歪著身子坐在她旁邊,捻了一顆包子丟進嘴里,比起紅蔌做的包子,那味兒差得不是一點點。

「對她,我該說些什麼,我又能對那個已變成王上曾祖母的女人說些什麼?我什麼都做不了,見也是白見,徒增尷尬,還不如不見。」

幼微抹著茶盞沉默良久,終于還是決定告訴他︰「可我听說她的情況很不好。」

海日楞一怔,靜待下文。

「自那日她欲親手殺掉步忍,不想反殺了流火小姐之後,她的神志就變得不太清楚。有時不吃不喝靜默地待在那里一動不動,有時大吵大鬧像瘋了一般。」怕是巨大刺激之下的後遺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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