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家女人‧卷一之空竹花開 第21頁

難!難也要說,此時不說,他怕是一輩子也听不到竹林里那個小女娃的故事了。那些話,她從前沒對他說過,以後也再不會對任何人講。

「爹娘走了,叔父、嬸娘搬進了小女娃的家,為了不被嬸娘罵做‘吃白飯的小蹄子’,小女娃開始拿起爹爹的那套斧子、鋸子、刻刀、鑿子……一天砍不倒一棵竹子,她就花兩天、三天,甚至十天的時間去砍倒它,到了後來她索性選那些老死的竹子鋸回去做竹器。

「因為孤單,每天與竹為伴,那些竹子成了她唯一的朋友。別看那些竹子都是空心的,可是風過,它們會為她唱歌,唱最好听的歌。她每天看著那些竹子,終于讓她發現了一個秘密,每當空竹開花,便預示著離死不遠了。于是,女娃會守著那些開了花的竹子,等待送它們最後一程,然後將它們制作成能永遠收在身邊的竹器。

「等了一天又一天,女娃長成了大姑娘,她也等到了她要嫁的人……」

仰望著駱鳶飛,她那布滿繭子的手指輕撫著他的五官,將它一樣一樣記在心中,「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是在哪里嗎?」

「不是在珍寶軒嘛!」駱鳶飛記得那時他正跟老爺子打賭,若是他能用自己的畫賺到一百兩銀子就不用娶妻,最後他的畫是賣掉了,還賣了遠不止一百兩,可他還是娶了她這個媳婦回家。

她粲然一笑,揭開謎底︰「你總是指責我太過精明了,像我這樣精明的人會隨便為別人賣東西嗎?其實我十四歲時就認識你了……也許更早以前,只是我未曾留心。」

駱鳶飛仔細回憶,仍是未想起在那之前他們曾見過面。

「天晴的時候,你會在空竹軒後面那片竹林里擺上畫案,常有美人或影或現立于你前。你下筆如飛,作畫時神采飛揚。到了陰雨季節,你最常坐在窗欞後頭,委屈人家姑娘撐傘入雨中。偶爾,你會用筆抵著下頜沉吟許久,再畫時便帶著一分沉重——我說的,可對?」

她對他的了解原來先于她成為他的妻。

他驚異,「那時候你在哪兒?我怎麼從來都沒發現過你。」

他的眼中竟是那些穿著彩衣的美麗女子,哪有她這個藍衣小丫頭?「我都躲在竹子後面悄悄打量你呢!」她曾跪在竹子前告訴爹爹,她見到了這世上把青衣穿得最好看的人。

將她的話前前後後聯系起來,駱鳶飛驚覺一個事實,「如此說來,你當初答應嫁給我,不是因為可以擺月兌匠人的身份?」

「我想穿上你這身青衣,如你所想,這的確是我答應嫁給你的原因之一;終于可以走近原本只能躲在竹子後面悄悄打量的那位先生,甚至還可以走進他的畫——這是另一個原因。」

她沒有說,一直等著他自己發現,她以為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去挖掘這個秘密,原來他們倆共同擁有的時光竟是如此短暫。

「鳶飛,現在你明白了吧!我努力扮演好駱三夫人的角色,我算計著幫駱家日進斗金,不是因為我愛穿這身金衣裳,我其實一直想要的都是和你一樣,穿著青衫。」

可是,她嫁入駱家三年,除了剛成親那幾日,她再沒穿過和他一色的衣裳。

只因,他從不曾真正屬于她。

筆事到這里就該結束了,現實卻還要平淡如水地延續下去。

絲竹退開他的懷抱,所謂放任,就必然有結束的時候,從今後她得做回「管家絲竹」了。

「告訴你這些,是希望我走之前,我們之間不再有什麼誤會。你別多想,日後跟柳嘉子好好過吧!」

她眸子清如水,徹底將他映入她的心中。然後,便是別離。

「我的東西我都收拾好了,除了貼身的幾件衣裳幾卷書,再沒有其他。你送我的那盒首飾,我也沒機會戴,好在都是新的,你送給新夫人吧!庭院里我今年剛栽的幾盆芙蓉,我交代小勢幫我多打理了,你有時間也幫我看看。」話剛出口,她又後悔起來,「不打理也不要緊,反正我也看不到了。」

她這就要走?

駱鳶飛像個孩子似的拉住她的手,「我不讓你走,我們去跟內侍說,我們不進宮了。你還是我的妻,是我一輩子的妻。」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事是順遂人心的?他真是被她寵壞了,才總以為一切皆可如他心意。

掙月兌出他的手,管絲竹還是那樣安靜,「入宮是我求來的,我要去。」嫁他三年,終于她為自己做了件事——離開他。

「你難道真要把自己鮮活的一生都葬送在那個冷酷的王宮里嗎?」他為她不甘,因為心疼。

絲竹猶豫著該不該告訴他,她自願入宮的另一個理由——多年來,她一直懷疑爹娘的被殺與宮中的某個人有著莫大的關聯,她進宮是想查明事件的真相。

從前沒想過去追究爹娘的死因,那時候她還沒有能力靠近赤袍銀衣的貴人。後來嫁給駱鳶飛為妻,借著駱家的勢力,她總算有機會接近革嫫上層,可她的心里又有了對他,對駱家的牽掛。

她怕追出當年爹娘被殺的真相,只會帶來一場包大的腥風血雨,她無法眼睜睜地看著駱家的任何一個人因為她而受到傷害,尤其是他——她的夫君。

如今,他娶柳嘉子的決心斷了她最後的這份牽掛,恢復管姓,還了自由身,她只需對自己負責。

撥開他的手,她收拾起制作竹器的工具,離意已定。

她的決絕讓駱鳶飛心如刀割,有一種液體正迅速從他的身體里流逝,他慌了,「我不會娶柳嘉子,我只有你一個妻,這樣你還不願留下來嗎?」

他不懂,他到現在還不懂。她要的不只是成為他的妻這麼簡單,她要的一直都比他想給的要多一些,再多一些。

所以,當初在媒人來提親的時候,她才會猶豫;所以,今天她才會主動要求入宮伺候女主。

只有永遠無法見到他,她才懂得死心啊!

「鳶飛,我看了你那麼多年,實在太了解你了。你的心中除了作畫,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你自私地掠奪著你要的一切,把你不以為意的東西全都拋在腦後。而我是個人啊!我無法克制自己對你的,我要你愛我。不只是回到這個家,守在我身旁,我要你用作畫的那種熱情注視著我。」

「我……」

「別說你做得到。」她不要謊言,她以欺騙了自己太久。

總以為只要她做個稱職的駱三夫人,只要她不停地努力,他就會看到她的好,就會給她想要的愛。

年復一年,她只換來了他一句「你太精明,我害怕」,她對自己說︰夠了,管絲竹,就到這里吧!

第七章離別暢心談(2)

「也許我對你是特別的,可如果這份特別,你從頭至尾都不肯接受,我寧願自己對你而言只是眾多被你所畫的女子之一,至少你曾用心注視過我。」

是誰說過,千年守候只為換你瞬間的回眸?

行囊她已備好,拎上最輕便的包袱,她遵照女主的旨意「即日起入宮」。

臨走前,她把該做的都交代好——

「家里的事阿野跟小勢就能打理好了,比較麻煩的是商行里的事,小財雖有點能耐,可是缺少圓滑的交際手腕,容易得罪人。好在修竹挺有出息的,跟了我沒幾個月,很多事都上手了。只可惜這孩子年紀太小,現在挑起駱家的重擔還為時過早。老爺子年紀大了,又過了幾年清閑日子,現在把他抓來管賬理事,他恐怕是支持不住的。目前就讓小財先幫著料理,等修竹大些再全盤交給他——這才是我過繼修竹為子的真正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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