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請說,紅蔌姑娘。」
「什麼紅蔌姑娘?是我啊,忍!」
她又用那個字叫他,只有「她」才會這樣帶點嬌藏點媚地用那一個字喚著他。他定是昨夜守著流火小姐沒睡好,所以今早出現了幻覺。
是這樣!定是這樣!
「那個……我一大早起來,還不曾洗漱,紅蔌姑娘若是沒什麼要緊事,我先去了。」
他拔腿欲走,她的手更是攀上了他的大掌,「忍,是我——舞雩,你忘記我了嗎?」她話未落音,已是淚痕滿面。
「舞雩?舞雩……舞雩……」他無法置信地一遍遍念著她的名字,掌心感染著她的溫度,同時亦觸模到她的魂魄。
他看見了粉紅色的迷霧染上這具軀殼,他看見了奧達在她身上所做的一切。
她是舞雩,真實的舞雩,他觸手可及的舞雩。
他的舞雩——回來了。
「你……」
她不說一字,撲倒在他的懷里,任淚水訴說永世相隔的傷與痛、哀與怨。
舞雩的魂魄、紅蔌的身體、舞雩的容顏、紅蔌的氣息……她們彼此交匯,終讓步忍難再分清。
雙臂掙扎了許久,終究攀上了她的柳腰,它們慢慢收緊。將她收藏在他的溫暖里,他埋首于她的頸項,他以為那便是今世的終結。
他以為……
下一刻,一抹紅繞進了他的眼簾,伴隨而來的還有算盤珠子踫撞出的嘩啦啦。他的雙臂倏地松開,她卻依舊沉醉在他的懷抱。
越過懷里的人兒,他的目光飄向屋檐下流火般的艷紅。望望懷里的人,再看看廊下的她,那眼神是掙扎,是求助,是期盼,還是……
所有的復雜在廊下那抹艷紅轉身的一瞬間化作無法言喻的無奈,她走了,可懷里的人仍在。步忍松開的雙臂依舊殘留著舞雩抑或是紅蔌的香味,淡淡的,揮之不去,卻又握不住,抓不緊。
然廊下的人終是走了,遠了,再也回不來了。
他……又何嘗回得去——
一一得二、一二得三、二、三得五、三五是八……
流火小姐手中的金算盤 里啪啦一轉,轉得整個飛馬山都回蕩著清脆的算盤珠子聲,乒乒乓乓敲得人實在是坐立不安。
族人因為此事紛紛找上海日楞,雖是交出了白玉飛馬,可他自動放棄族長身份一事到底師父尚未宣布。背著族長的頭餃,他只好親自出馬找到那個制造煩躁的人。
「我說流火小姐,我知道我欠你錢。我不是說了嗎,等這里的事情一結束,我定當加倍償還,你不能因為討債不成,就折磨我們整個飛馬山的人啊!」他欠她錢,總不能讓整座飛馬山的人來償還。
他不出現還好,這一出現點燃了流火小姐的怒火萬丈。食指戳著他的胸膛,她每戳他一下,連帶著一句咒罵。
「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欠我錢,我會丟下賺錢的營生,到這里來遭罪?要不是你把我騙到這鳥不生蛋的鬼地方,步忍能圍著你媳婦團團轉?要不是你不及時還錢,讓我不得不在這里繼續耽擱下去,我怎麼會看到你媳婦摟著我的人?」她不想說的,可話不自覺地溜出了嘴角,想攔卻晚了。
不想這最後一句軟綿綿打在海日楞心上,竟打出內傷來,「你說的是紅蔌?」
流火小姐心情不好,口氣自然很差︰「你有很多媳婦嗎?每一個長得都像那笨蛋的故人?」什麼故人?分明就是已故的人。
越說越氣,氣得她胃都痛了。她都不知道看到步忍抱著紅蔌姑娘,她為什麼要逃跑?她又在氣些什麼?這似乎是比賺錢更難的事,有著她搞不懂的復雜。
雙手一伸,她只問他要錢︰「快點把錢還給我,我要離開這鬼地方。」至于步忍,要不要跟來隨他。了不起再把他轉手賣掉,賣給那個紅蔌姑娘好了,讓她一個姑娘家盡享齊人之福,反正她不吃虧。
不能想,只要一想,那兩人相擁的畫面就在她腦中重現,現得她心都揪緊了。也不知這痛因何而來,她又沒有丟錢。
揮揮手,她試圖揮去那些不愉快的記憶,「總之海日楞你把錢還我,我這就走,才不會在這里礙誰的眼……」
哪里還有海日楞的身影,只看到他飛快消失的背影。
「你又想逃債!」
流火小姐只能沖著他的背影干瞪眼,嘴巴倒是不甘示弱地嘟囔了句︰「反正你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可不是嗎?她就住在廟里呢!
照著流火小姐的說法,海日楞在步忍住的那座院里見到了正迎風而立的紅蔌。她消瘦的身形立于院中,風拂面而過,她如楊柳身姿搖曳。
她的美全是為另一個男人而綻放。
「紅蔌……」
他輕喚了聲,卻等不到她的回眸一望。他不相信,不相信師父一句話,紅蔌就會離他而去,甚至當他從未存在過。
海日楞上前幾步,停在她的身後再度喚她︰「紅蔌,這麼早就過來了?我陪你去河邊走走吧!」
等了片刻,依舊未等到她回首。倒是站在她身邊的步忍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向後瞧瞧,「他……叫你。」
「呃?」她驀然回首,見著海日楞頓時揚起親和卻陌生的笑,「你在叫我?」
「紅蔌,你……」
「對不起,我想你認錯人了,我不是紅蔌,我叫舞雩。」
海日楞腦子「嗡」的一聲就大了,什麼舞雩?她明明就是紅蔌,怎麼一夜之間就變成什麼舞雩了?
「紅蔌,是不是師父跟你說了什麼話?我是海日楞,和你定親的夫婿,你……不記得我了?」
她笑吟吟地搖了搖頭,那模樣更叫海日楞心如刀絞。他失去理智一把上前抓住她的雙臂,拼命地搖晃著她的身體,想將她搖醒。
「我是海日楞,你不可能不認識我,我們倆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啊!
「以前我學法術的時候,你總在一旁靜靜地等著我。待我累了餓了,你便不聲不響地為我遞上水啊點心啊!那些茶點都是你親手做的,現在別人都夸你做點心的手藝好,他們不知道那都是委屈了我的口舌好幾年換來的成果。
「你還讓我用法術為你捉鳥兒、采山頭的花、摘樹上的野果,每次我捉了鳥放到你手心,你總是親一親鳥兒就雙手送它重返天空,你還說希望有一天我能學好飛翔術,這樣就可以帶著你像鳥兒一樣遨游四方,帶你離開關著你的飛馬山。
「幾年前我入朝為官的時候便向師父要求帶你一道,即使我不能帶你飛,但我依然可以帶你走,帶你離開那個關著你、我的地方——因為那是你的願望。我雖然從未答應過你,可是我記下了,並且……做到了。這些……你還記得嗎?」
第八章再見舞雩(2)
步忍佇立在一旁靜靜地听著海日楞描述與紅蔌姑娘的舊情往事,那……像不像他和舞雩的愛呢?
只是,無論海日楞對著紅蔌的臉說多少動情的往事,她只是安靜地听著,沒有任何本該有的反應,就像……就像在听別人的故事。
海日楞頹喪地一連退了幾步,半捂著面,他困難地開口︰「她……怎麼會這樣?」這問題顯然是問旁邊那個人的。
步忍遠遠地看著他,看著風中的倩影,以海日楞的資質不可能看不出來,他只是不願相信吧!
「舞雩,我想吃你做的豌豆黃。」
舞雩?他竟喚紅蔌為「舞雩」?海日楞瞪大雙眼,目光鎖緊步忍。他卻偏過臉去,只望著她,「做給我吃好嗎?」
「那個很費工夫噯!」她嬌聲連連。
步忍笑笑地揉了揉她的香肩,「可我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