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淚 第9頁

藉卉拖著病軀從床上爬了起來,拉著宜世的手懇切地勸著︰「大爺,您不能為了藉卉……犧牲……犧牲整個城里的人……」

「這是我的婚姻,我娶的將是我乜宜世的妻,為什麼要犧牲掉我一輩子的幸福?」

「宜世——」

若是平常,梓爺這聲大喝定能讓宜世反省,直至就範,這回他卻鐵了心要按自己的主意行事。

「快十年了,自打爹去世以後,我被迫挑起了乜家的重擔。可我有多少能力,我是怎樣的心性,小叔,您是知道的。我根本不是做當家人的料,我是硬被您扶上了位。我很感激您對我的栽培,也感謝您這些年為乜家勞心勞力,可乜家這付擔子太重了,我背不動,我想卸下來。」

藉卉溫柔的手摩挲著宜世寬厚的背,她手心里的溫暖讓他更想停下來歇歇。

宜世的能力沒有人比梓爺更清楚,所以這些年他才戰戰兢兢地輔佐著他,生怕出什麼差池。越是小心越容易出岔子,藉卉就是他沒料到的岔子。

梓爺希望這些只是宜世一時激動說出來的喪氣話,「宜世,其他的事我們可以再商量,只是這娶親之事迫在眉睫。你這個時候打退堂鼓,會將乜家推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可惜藉卉這次出事讓宜世打定了主意,「小叔,這輩子我的妻只會是藉卉,您甭再勸我了。至于那答兒……我們答應滿人娶瓖藍旗旗主的女兒,沒可說由誰出面娶她。乜家四兄弟,除了我,尚有三個成年的兄弟,他們都可以成為瓖藍旗旗主那塔里的女婿。」

燙手的山芋被丟了出來,那仨兄弟還渾然不知呢!

「這麼說,大哥是打定主意非藉卉不娶嘍!」宜寞听到這消息並無半點吃驚,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梓爺長嘆了口氣,平日里精神抖擻的山羊胡子也跟著耷拉了下來,「宜寞,小叔跟你說句交心的話。若沒有如天的命數之說,以你的性情、才情,當是乜家最合適的當家人。可惜啊可惜……」

宜寞不在意地撇了撇唇,「早在十五年前就被定下來的命,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

「那個如天的徒兒兮時姑娘,她可有什麼應對之策?」

「天命難違,我只想把余下的日子留在家里,這兒記錄了我最快樂的日子。」在他十歲以前,他一直是爹最大的驕傲。他活在爹的期待中,有一天那份期待被抽回,他的快樂也隨之結束。

他的命不是結束在二十五歲,早在十歲那年就被截斷了。就算告訴他,你將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他的心情也不會有什麼起伏——他……準備死亡已準備得太久了。

有時候宜寞會想,上天跟他和大哥開了一個玩笑。有能力承擔責任又想要肩負家業的他被命數之說壓垮了,資質平庸又害怕承擔重任的大哥卻被迫扛下了本該屬于他的一切。

「小叔覺得除了大哥,接下來由誰娶那答兒更合適呢?」

梓爺沉默地望著他,宜寞慌忙擺手,「別盯著我這個隨時都會死的人,我不想害了人家小姐。」

「那只剩下宜幸和宜馭……」

梓爺的山羊胡子翹啊翹,一計上心頭。

來日一早,梓爺就宣布了宜世的決定。宜幸掛著一臉等著看笑話的表情,與老三相比,愛操心的宜馭就像熱鍋上的螞蟻霎時間炸開了,一遍遍重復著︰「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眼見著他的白頭發又多了幾根。

梓爺出了主意,「不如,你跟老三先去客棧見見那答兒,也別說宜世不肯娶她,就說……就說大爺身子不好,問問她的意思。」

宜幸模模鼻子,傻愣愣地望著梓爺,「小叔,你不會給我倆下什麼套吧?」

「怎麼會?」梓爺驚得滿頭冷汗,順順一小撮山羊胡,他先逃掉再說。

宜馭立刻決定起身去客棧,宜幸尋思著自己也沒什麼事可干,索性去客棧瞧瞧滿族女子長什麼樣也好,兩位爺由意棲伺候著去了……

「我不嫁乜宜世。」

即便那答兒的漢語說得不甚地道,三個男人還是清楚地听懂了她的意思。

宜馭忘了來意,反追著她問︰「我大哥有什麼不好,你干嗎不肯嫁他?」

這白頭翁是乜宜世的弟弟?兄弟倆難保一樣放蕩——漢語對不忠的男子是這麼形容的吧?

那答兒白他一眼,咬牙切齒地說道︰「染指丫鬟……逼人家抹了脖子。」

她那是什麼眼神?什麼眼神?好像他是從地縫里鑽出來的臭蟲似的,宜馭長這麼大還沒被誰用如此輕蔑的眼神瞧過,氣得立刻用黑眼珠瞪回去,「我大哥沒有染指丫鬟,你听誰在那里亂嚼舌根呢?還有,那丫頭也沒有抹脖子,只是上吊了而已。」

「看看看!還說不是?」跟人爭論起來,她那不太熟練的漢語反倒流利起來。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有!就有!滿城都在傳。」

「那是他們造謠。」懶得跟個蠻婆子多費口舌,宜馭拉了宜幸、意棲,「你們倆還不快幫著解釋!」那兩個人嗑著瓜子捧著茶盞,專注于看戲呢!正瞧到高潮處,自然不會出面打斷。

那答兒得了勢更要顯一顯,「你們漢人說——三人成‘鼠’。」

「是‘三人成虎’——連話都說不清楚,還在這里叨咕,你們女人就是舌頭長見識短,怪不得叫‘長舌婦’。」

「你這個該死的老頭子!」

宜馭被戳到短處猶如貓被踩了尾巴,頓時一蹦三丈高,「我不是老頭子。」

「頭發都白了,還說不是老頭子?你就是……你就是漢人說的那個……老不死!」

「你你你你你……你這個蠻婆子!」

「我是蠻婆子,有本事你們乜家別娶我這個蠻婆子啊!」

一句話堵得宜馭啞口無言,吵架向來不是他所擅長的,要不然從小到大他也不會在嘴巴上吃盡了老三的虧。想起老三,他就來氣,一把拉過宜幸,還有身為他的書童卻總是屁顛屁顛跟在老三後頭的意棲,「你們倆看戲還看上癮了?還不快過來說說她。」

主子這回虧吃大了,意棲再不上前幫忙,估計回頭四爺肯定不會饒了他。收了瓜子,趕緊拆戲台。

「那小姐……」

「我叫‘那答兒’,不叫‘那小姐’。」「那小姐」是誰?她搞不清楚。

好吧!就遵了她的意思稱呼︰「那答兒,您為什麼要遠嫁到乜家,我想您比誰都清楚。為了滿清,你必須嫁給乜家幾兄弟中的一個。若你堅持不肯嫁給我們大爺,就只能在其他幾兄弟中選一個嫁了。」

那答兒低頭沉思,為了大清的利益,也為了遠離那個所謂的家,她遠嫁到安北城。她不能回去,也不願回去。正如這小廝說的,她必須嫁給乜家幾兄弟中的一個。

逼死丫鬟的乜宜世她是斷不會嫁的,那還剩下……

「老頭子,你是乜家老幾?」他不是管乜宜世叫「大哥」嗎?

「老四——我說了我不是老頭子,我才二十一。」

大她三歲?剛好!

那答兒指著宜馭的鼻子說︰「就是他了,我嫁他!」

「啊?」宜馭的白頭發爭先恐後地往下掉。

從客棧回來的路上,宜幸一直在很努力地忍著,忍得嘴角都抽筋了,笑意終于忍不住爆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還笑?你還笑?」這事怪不得老三,最可恨的就是意棲,「你到底是不是從小陪我一起念書的書童?你怎麼這麼笨哪?你那樣說,不是擺明了要那個蠻婆子在我和老四之中選一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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