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淚 第33頁

「都別說了,我……由我護送銀車去江南。」

宜馭開口就為自己做下了決定,轉過頭面向梓爺,他由衷地謝謝他這些年的關照,「小叔,我十一歲就沒了爹,你就像爹一樣照料我長大。我也沒為你做過什麼,這次您就讓我押運銀車去江南吧!」

他說得好像生離死別似的,叫梓爺好不心酸,「宜馭,你也說,小叔像爹一般照顧了你這麼些年,這世上遇著危險,都是親爹前往,哪里會舍得讓兒子冒一點點的危機呢?」

意棲的睫毛無意識地扇動著,宜幸的手從背後攀上了她的衣袖,緊緊地揪在掌心里。

有他在——他在告訴她,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在她身邊。

「老三,你還真有人緣。」

宜寞忽然笑了起來,嘴角吟著的笑藏著些許冰冷,「小叔和老四都搶著替你去江南,好像就沒人管我哦!」

他似在說玩笑,听在旁人耳中卻是說不出的滋味。

「二哥,你別這麼說,其實我……」

宜馭想解釋卻被宜寞抬起的手攔了下來,「別誤會,四弟,我不是說你不顧惜我這個二哥。我這些年都不在家,難得可以為家里出一份力。再說,我本是個該死的人,能活到現在已是天可憐見的,就算這次押運銀車去江南有個好歹也沒什麼可惋惜的,我的命……已經賺到了。所以——」

他心下有了決定。

「若你們信得過我,由我獨自一人護送銀車去江南。小叔,你帶著宜馭先行一步,在那里接應好了。」

「二弟……」

「二哥……」

「宜寞……」

唯獨宜幸沒有勸阻,「二哥,我尊重你的決定。」只因他相信宜寞的能力。

「就這麼決定了吧!」宜寞抽身走人,一個人做下了全家的決定。

出了鵬舉廳,卻見門口俏生生地站著一抹玫紅色的身影——雖不是大花大葉,可她今天的衣裙還是那樣「醒目」,尤其是在一片雪景之中。

「有事?」

「本打算向大家辭行,見你們乜家人在商量大事,我也不便進去。」她一邊說著話,一邊拉過玲瓏的熊掌,用絲帕替它擦拭著掌心里點點黑漬——這熊掌上哪兒掏得這麼髒?

宜寞看在眼里,暗嘆自己連頭熊都不如,虧她還口口聲聲說愛他,「你打算回山上了?」與她一道往他的院子行去,兩人一熊在雪地上踩出大大小小一排排的腳印,可愛極了。

她搖搖頭,開心地告訴他︰「好不容易下趟山,當然要多玩些地方再回去。你也知道,那條下山的路有多難走。」

外頭戰火硝煙,她還想四處游山玩水,又不是不想活了。宜寞冷言勸道︰「還是早些回山上窩著吧!這種遍地是王的年頭,多少人想抓你這個活神仙問卜前程呢。」

「你開始為我的安危擔憂了?」她笑開了懷,像是得到天底下最珍貴的寶貝,「我在你心里的分量是不是在一點點地加重?你是不是覺得越來越離不開我了?」

宜寞的手輕拍她的腦門,「你可以不要那麼臭美嗎?」臨了還不忘補一句,「你忘了,我的命不是懸在你身上嗎?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離死也不遠了。」

「反正你就是不肯承認,其實心里在意得要死。」她倒是很會自我安慰。

苞她扯閑話,即便扯上一天也扯不出個所以然來。既然遇上了,索性早些告訴她,「我要去江南了,你這一走正好,省得留你在這兒,我還要擔憂你的安危。」

「去江南?我們一道吧!正好四處玩玩。」

她想得還挺美,他毫不留情地打消她這一念頭,「我是押運銀車去江南,路上危機重重,你想同我一起穿越兩軍交戰嗎?」

兮時很不客氣地搖搖頭,「我是神卜,不是神經!又不傻,誰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這就是她所謂的愛?分明是虛情假意——好在他從未認真,否則非把心弄得傷痕累累不可。

宜寞嘴里說著不在意,可胸口一抽一抽的感覺很不舒服。原本還有說有笑的,下一刻他便沉默了許多。

「古怪給你。」

「什麼?」她突然的開口叫他沒听明白,「什麼古怪給我?」

她的腳在雪地上踩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玲瓏學著她的模樣一路踩過來,惹得兮時笑得格格的,「我讓古怪隨你一同去江南,就這麼定了。」

他拒絕,強烈拒絕,「他是你的貼身護衛,身為神卜,你的處境有多危險,你不是不知道。沒有他,你等于隨時暴露在刀光劍影之下。」

「哪有那麼危險?」她嗔道,「這世上有幾個人見過我的真面目,平素大伙見了我,沒一個覺得我是神卜。」

誰讓你總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像花痴似的!常人總以為能知曉天意的人該是一派仙風道骨。

「古怪,你用完了再還給我——就這麼說定了。」

這是她愛他的方式,不阻擋他的任何決定,卻盡她的能力從旁協助——即使陷自己于生死一線也在所不惜。

乜家的銀子全都裝進了車里,精心挑選出的護衛也個個嚴陣以待,整個乜家陷入緊張之中,唯有宜寞顯得與平常無異。

全家人都在等著宜寞訂下開拔的日期,偏偏他悠哉悠哉沒事人似的,全無出發的意思。旁人又不好催促,只能干瞪著眼在一旁等著。

宜世等人商量來討論去,最後大家一致派出藉卉去跟宜寞「閑聊」一番。

她進了院子,四下望了望,正想找個丫鬟問明二爺的去向,身後就竄起熟悉的聲音,「你是來找我,還是來找兮時聊天的?」

「知道你要走了,我來瞧瞧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又是披風又是斗篷,他這身打扮是剛從外頭回來吧?「二爺,你這是去準備什麼下江南的東西嗎?」

如今家里字字句句離不開江南,宜寞反倒把下江南的事放開了,從懷里模出一塊帕子包裹著的東西,他把它伸過去,遞給她,「我剛從湖邊回來,這是魚兒給我幾番辛苦的獎賞。」

定楮望去,竟是一顆閃爍著紅色光芒如淚珠般的珠子。

「是魚淚!」藉卉驚道,「你找到了紅色魚淚?」

「十五年的時間讓我找到了六色魚淚,只差最後一顆藍色魚淚了。」

在他的記憶里,曾擁有過一顆藍色魚淚,不知道為什麼又失去了。那段記憶模糊如雲霧,他一直以為那只是自己的幻覺罷了,可近來那顆藍色魚淚總是隱約出現在他眼前,似在提醒他忘卻的記憶。

宜寞的激動之情溢于言表,他少有這樣的情緒起伏。藉卉看在眼里試探地問道︰「二爺,您真的相信只要集齊了七色魚淚,願望就可以成真?」

「你相信嗎?」他反問她。

這些年眼睜睜地看著他無論寒暑,一有機會就跑到湖里去尋找魚淚,甚至一連好幾天在湖邊住下,每隔一個時辰就潛到水中去尋找。

只有拇指那麼大的魚淚極難發現,可水中嶙峋的怪石卻常常將他割得遍體鱗傷,更別說無數次受了寒病倒在床。

旁人笑他傻,以為他是為了活過二十五歲才拼命地想要集齊七色魚淚。唯有她知道,他不在乎生命的長短,卻討厭活在別人的期許之外。

一個人不被任何人所期待,跟死了又有什麼區別?

這是他常掛在嘴上的話。

伺候他的時候,她常常覺得他可憐,可一想到這一生她都得伺候在他左右,不能回到宜世的身旁,她又惡毒地盼著他早點死……早點死了才好。

可是不行。

若他死了,她仍是一個大丫鬟,也做不了宜世的妻,成不了乜家的當家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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