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心 第3頁

江南不置可否地站在那支銀色長笛的下方,滿眼全是大胡子叔叔坐在鋼琴前的畫面。他開始彈奏黑白琴鍵,十指跳動中演奏著曾經熟悉的曲子。

《錯過》,那是他最後一場演奏會彈奏的曲目。珊瑚記憶猶新,江南卻一無所知。

她只是……只是本能地覺得這首曲子很熟悉,這幅畫面很熟悉,這個長著滿臉胡子坐在鋼琴前的男人很熟悉。

眼淚,沒有理由地流了下來。不是因為被曲子打動,只因心的位置涌動著那份似曾相識的悲傷。

她抱著大黃遞過來的那顆玻璃心,緊緊地抱著,心的中央承載著心涌出的淚水。

透明的玻璃心被透明的淚盛滿。

☆☆☆

再次走到了這里,是江南毫無意識的舉動。

她以為那天帶著莫名其妙的淚離開了那家琴行,就再也不會經過這里——她不愛哭的,在醫院里那麼艱難的日子她都熬了過來,別的孩子因為病痛,因為孱弱,常常哭天抹淚,她總是望著這顆玻璃心,咬著唇緊閉上雙眼。她不哭,因為她的心……壞了。

可她听著大胡子叔叔的鋼琴曲卻莫名其妙地流下滿臉的淚,更不知為什麼,每天放學後,她明明有很多條路可以回家,卻偏偏無意識地走向這條能路過這家琴行的路。

最難以理解的是,每每經過這里,她都已經看到那支令她備感熟悉的銀色長笛,可她又不走進去。甚至腳步匆匆快速躲開這間店鋪,像是生怕被里面的射線輻射到似的。

她的怕不是沒有原因的,每次經過這里,不知道是心理因素還是什麼,她的心都會毫無規律地亂跳起來。讓她以為自己每次都會發病倒地,每次卻又安然度過。

今天也不例外吧!

還是這條路,還是匆忙的腳步,還是害怕被拖住的步伐,不同的只是琴行里若隱若現的鋼琴聲如絲般纏住了她的心。

站在離琴行正門幾步遠的地方,江南靜靜地感受著鋼琴里流動出的江南風。

和風讓她的心維持在同一高度的時碼線上,沒有高一點,也沒有低一些,它鎖在那個相等的水平線,慢慢地,甚至是悠悠地散著步。

輕松回蕩在心中,那種感覺有點像經歷了漫長的思念,就在你快死心的那一瞬間,見到了想念一生的愛人。激情早已被歲月淬去,留下來的是久別重逢的感動,愛與得到已不再重要。

腳步隨心而動,在江南不知不覺間挪到了鋼琴前——是大胡子叔叔粗獷的絡腮胡和柔情似水的鋼琴聲相映成輝。

見到江南,大胡子的十指倏地停了下來,被嚇得停了下來。

他還記得這個女孩,怎麼會忘呢?只一見到他這滿臉的大胡子,就被嚇得熱淚狂奔的女生,這輩子他也會記得的。

是他這張布滿胡子的臉看起來太凶,還是現在的女生脆弱到不能看見原始動物?他抿嘴一笑,算是寬慰自己。

「你來學長笛?我喊珊瑚接待你。」這里的老板是珊瑚,他不過是琴行里的打工仔,教初學者(一般四歲左右的小孩)學鋼琴罷了。

江南站在他的身邊,微微低著頭,不看他卻盯著黑白琴鍵,「我不學長笛,我只是覺得你剛才的鋼琴聲中似乎少了點什麼。」

「長笛嘍!」珊瑚靠著門,意興闌珊地解釋著,「這首曲子原本是長笛和鋼琴合奏的,少了長笛的部分,只剩下鋼琴聲,听上去當然單薄了一點——你要學長笛嗎?等你學會這門樂器,就可以和鋼琴聲合二為一,相信到那時候這首曲子就沒有缺憾了。」

「再完美的演奏者也無法完美地詮釋所演奏的曲子。」大胡子不給面子地打破珊瑚的拉攏計劃,他滿臉胡子已經夠丑了,決不符合偶像的標準,麻煩她就別再拿他當活招牌了。面前這女孩若是真喜歡長笛會主動進來學的,若她不想,珊瑚就是使用黏合劑也無法把她黏在這間琴行。

他的目光投向牆上那支銀色長笛,它的主人究竟什麼時候才會出現,他也很想知道啊!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珊瑚也不再賣力演出,指指琴行里各種各樣的樂器,「你隨便看看吧!要是有喜歡的,或者想學的樂器,就讓他給你介紹,我先失陪了。」

她這就要回臥室繼續睡她的大頭覺,昨晚總是夢到銀色的長笛獨步空中,徑自演奏著缺少鋼琴伴奏的曲子,害得她根本沒睡。

「睡覺、睡覺……」

「如果我學長笛,是你教我嗎?」

呃?這是生意上門的前兆嗎?珊瑚猛回頭,視線在牆上懸掛的那支銀色長笛和江南之間打圈,「如果你堅持要我教長笛,當然是沒問題了——但你要知道,學長笛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每天都得吹啊吹、吹啊吹。這種吹當然跟吹牛不太相同,你一旦決定學習,就不能輕易放棄,要不然……」

「我想用那支銀色的長笛,行嗎?」江南用夢幻般的眼神望著那支閃著夢幻般光芒的銀鍍樂器,很認真地說。

她要學長笛,認真的?

珊瑚掩飾著咧開的嘴角,終于有生意上門了,她已經有兩個月沒「接課」了。

大胡子下的嘴若有似無地笑著,那支價值八十多萬的銀色長笛終于找到使用者了,至少它不再是掛在牆上的一件裝飾。

昂擔正慢慢地從牆上卸下來。

☆☆☆

又走到了這間琴行的門口。

這條路江南實在熟得不能再熟,兩年多,她一直重復走在這條路上。拐過這道彎,停在琴行門口,然後拎著她那支銀色的長笛走進去。

她習慣每次上課早半個小時到,然後歪著教室的門口听大胡子叔叔彈琴,听累了,正好珊瑚結束上一個學生的課,接著教她——她不喜歡叫珊瑚「老師」,總是「珊瑚」、「珊瑚」地叫。

習慣了,好像很久以前,她就一直這樣叫她。

珊瑚也不介意,兩年半的時間將所有長笛技巧全都教給了她。如今她已經從一竅不通的門外漢變成了能熟練演奏這門樂器的內行,演奏家是不敢稱的,她離專業演奏水平還早著呢!

今天的江南正為「專業」兩字發愁呢!恐怕這輩子她也成不了專業長笛演奏家了,已經是高三臨近畢業的人了,就算再喜歡長笛,也要暫時放下。

久病臥床的時候期盼著能跟其他孩子一樣上學,真的走進了學校,她卻不得不面對同樣的高考壓力。不上學不用想考試,上了學就必須考上好大學——這是老媽的懿旨,她務必遵守。

所以——

今天是她最後一次來上長笛課了,她得向珊瑚,還有大胡子叔叔道別。

趴在教室外面,那里可以听到鋼琴聲。

「江南,你又來早了。」

兩年半了,每個周六的下午兩點整,他都要說這句話,不累也不煩嗎?江南瞥瞥大胡子叔叔,她懶得回答他,索性閉起嘴巴趴在鋼琴上打瞌睡,像只野貓終于找到一個溫暖的午覺。

她懶得跟他說話,大胡子索性識趣地抓緊時間去做自己的事。十根手指頭「叮叮咚咚」地敲著琴鍵,他彈奏著依然是缺少長笛聲部的鋼琴曲。

「如果我不來了,你會不會想我?」

她在釣凱子嗎?居然用這種腔調跟他說話?大胡子困惑地皺起眉頭,江南不是那種喜歡跟男生搭訕的小女孩,沒見大黃跟在她後面這麼久了,還沒嘗到半點腥嘛!那她這是……

「你要走?找到更好的琴行,決定拋棄珊瑚了?」大胡子似乎樂見其成,眼楮里直冒金光。

很難想象身為這家琴行的老師,他居然跟老板合作了這麼些年而沒有跳槽,他那口吻分明巴不得琴行倒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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