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那道士的咒語,如如念直念進她的骨髓里,她煩躁的魂魄想要竄出張金鵲的身體。不可以,不可以魂魄離體——日開一遍遍地重復著口令,支撐著自己說什麼也不放棄的信念。
我要做別恨的妻,我不可以放棄這個肉身,因為我是見日開。
信念支撐起她的身體,日開收起紅油紙傘,手握傘柄掃蕩身邊的人群,「走開!全部走開!」
「張家小姐瘋了嗎?張家小姐瘋了!」人群在轟動,日開順著人的氣息洶涌澎湃。
她的眼中充斥著血的色彩,遙望周遭,還是看不見別恨的影子,卻見王大力粗壯的身形,還有那飄飄忽忽的道袍。是誰?是誰要張金鵲的肉身?王大力還是別恨?她可以容忍前者的答案,卻不能容下後者。
迷茫間她看到了飄在半空中的老鬼頭,「你怎麼來了?」
「來接你。」老鬼頭說得輕松,像是早就在等待這一天似的,「你要我給你時間,我給了,可你並沒有爭取到李別恨的心,現在是你該跟我走的時候了!」
「你答應給我時間,你答應讓我去爭取機會。」
「那是因為你擁有這把紅油紙傘,你讓我無法將你抓回陰曹地府。」這丫頭欺騙了李別恨,這把紅油紙傘謗本就不是他的,而是日開十二年前死的時候隨魂而生的護命傘,就是因為有著這把傘她才可以隨心所欲,才可以十二年不回地府,在人間飄蕩。
那一夜,閻王下死令定要將她抓回地府。她哀求他幫忙,他不肯,她便使出紅油紙傘,來來往往幾下爭斗,他在無意中傷了她。是憐憫還是真愛,他一個老鬼頭分不清,一咬牙答應了她的請求,給她時間。條件是,若李別恨明確表示不愛她,她便必須跟他回地府做鬼。
表就是鬼,人便是人,亂不了方寸。
是為她著想,也為自己找個伴,老鬼頭慫恿著她,要她放棄最後的堅持,「你還是算了吧?跟我回地府,或是轉世投胎或跟我一樣做個老鬼頭四處收魂魄,有什麼不好?」
「不好!一點也不好!」日開不接受這樣的結局。她的手狂亂地舞在半空中,像一陣風想要找到漩渦的中點。
望著她,眾人像看個怪物,「張家小姐怎麼了?我看她這樣子不像是瘋了,倒像是…中邪了嗎?」
「一定是!一定是!只有中邪的人才會表現出這樣慌亂的樣子。」
于是,人潮洶涌澎湃,涌起一陣陣起哄似的叫喊。
「張家小姐中邪嘍!張家小姐中邪嘍!」
王大力要的就是這句契口,他拉過道士,拽著他跑到人群中間,「這里有道士,咱們請道士為張小姐收魂啊!」
道士適時的出現被大伙兒認為合情合理,他呱呱地念著所有正常人都會覺得厭煩的咒符。
日開隨性拿起手中的傘柄向他打去,「走開!你給我走開,不要踫我,不要在我耳邊念著這些煩人的咒符,我不想听。」
此刻,她只想听到一個人的聲音,「別恨!別恨,你給我出來,我知道你就在這里,你快點出來啊!」為什麼他不出來,為什麼他可以躲得遠遠的,眼睜睜看著她被眾人包圍,難道他不知道嗎?她做慣了鬼,她受不得人氣的——還是他壓根就不想要她。
她怎麼會忘?從前到後他從未想過要娶她這個鬼妻。
「你騙人,你明明說要娶我的。你撿了我的畫卷,你和我的牌位拜堂,你我過了洞房。除了入你李家,我早已成了你的妻。你怎麼可以騙我?你怎麼可以拋下我?」
她不停地旋轉,在每一處轉彎搜索著他的身影。那種眩暈的感覺像愛,更像失落,猶記得十二年前的那一幕。
紅葉在她的身邊慢慢旋轉,順著那些紅葉她轉到了地上,血像紅葉覆蓋滿大,在紅色的視野里她看到了紅葉覆上她紅色的身體,像這把紅油紙傘,遮住她大半的身體,透過紅色的油紙傘,她看到了沉淪……
于是,她開始沉淪,沉淪于愛。
再一次的,事隔十二年,紅色再次在她的眼中彌漫。血腥味襲擊她的身體,回憶讓她痛得彎體。
「你……你用什麼淋我的身體?」拉緊王大力的衣領,日開咬緊唇角,她被滿身的血腥氣沖撞了,生怕當場吐出來。
王大力離她三步之遙,不進亦不退,「金鵲,我知道你不喜歡這種髒東西,可你別怪我!我听說豬血能收回人的魂魄,如果這樣能找回原來的那個你,你就忍受一次吧!」
她忍受不了,陣陣作嘔的感覺沖上心頭,她想到十二年生命結束的那一刻。她的魂魄飛出身體,看著自己的軀體浸漬在血泊中,日開再也忍不住地吐了起來。
她蹲在地卜,簡直要將五髒六腑全都吐了出來,氣味難聞之至,圍觀的人潮全都散開了。冷汗粘著她的發絲貼在臉上,日開用手臂蹭開臉上的發,抬眸間她看到了一直在找尋的人。
他怎麼可以用那種關懷的眼神看著她?她會以為他有一點點愛他,她會舍不得離開他。眼前的他好近,近到她想伸出手來抓住他,「別恨……」
她向他伸出手?又想抓住他嗎?又想讓他娶她為妻?還是,她要他償命?
回憶里總有一雙紅色的手伸向他,那是求救,是憎恨,是復仇,是償命?
償命——別恨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大步,不要抓我!不要抓我!不是我害你的,不是我,不要再纏著我……
他忘了原因,忘了一切,只記得他的害怕,他怕那雙手,那雙紅色的手。
在日開的視野里,惟一能夠救她的手……消失了,日開的眼中只剩下一片血紅色。
☆☆☆
做了人又能如何,還不是被所愛的人拒絕。做了鬼又如何,還不是四處飄蕩找不到落點。
見日開透過血紅色遙望著四下,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冰冷的陌生,她看不見熟悉的容顏,也找不到溫暖的笑臉。可以結束了,所有的一切都該結束了,她得不到的幸福誰也不允許得到。
她想干什麼?
李別恨一直守望在人群中,不上前是內心的恐懼,不離去是內心的不舍。夾雜在兩種情緒中,他的煎熬不比她少。日開的臉上融合著一抹說不出的絕望,他以為只有已死的魂魄才會有這樣毫無生機的表情。她唇角隱忍的怒氣是為了什麼,她拳頭緊握,是想干什麼?別恨專注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生怕下一刻她做出更可怕的舉動。
不會的,以她的性格應該不會的。可是他潛意識里那隱約的不安又來自何處?
別恨活在自己惶恐的世界里,他緊張地瞅著她,一刻也不敢松開。是心有靈犀還是刻意牽掛造成的玄機,就在他全神貫注盯著她的那一瞬間,她的手中不知何時竟多出一把匕首。
「日開……」
他憑著對生的本能沖上前,腳步跨越間日開將手中的匕首直指自己的左胸前。
「不要——」
「不要——」
王大力的叫喊如驚雷劈過地面,別恨卻喊出了心底最深沉的恐怖,服見著刀尖即將沒入她的心扉,別恨不自覺地閉上了眼楮。許久不曾光臨的回憶在他的腦海中隱隱約約地閃動,那是一個有關紅色楓葉的記憶。
周遭一片靜默,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挪動身體,大家都像一尊尊靜默的石雕矗立在原點。別恨終于還是忍不住睜開了眼楮,本以為要面對的是一片血紅的視線,目光所及卻是清澈而干淨的蒼白。
日開手中的匕首停留在離胸口一寸遠的地方沒有再深入,不知道她是害怕死亡的痛楚,還是不忍張金鵲像她一樣也忍受一次相愛不能相守。總之,她停止了瘋狂的舉動,平靜得讓人覺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