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換了別人,沒有這許多的磨難,也沒了我來這一世的意義。」
她的話太深奧,從這副透明的身形里吐露出來更是多了幾分詭異的力量,是他笨吧!听不懂,也琢磨不出。
日開索性將他從困擾中拉出來,她能為他做的也就這麼多了,「別去想了,有那個工夫不如想想我未來的生活吧!離開你以後我應該會……先回地府,然後老鬼頭會去接我。他說我的陰氣與一般的鬼不同,也許我可以和他一起去人間收魂魄。」
一年一年,她將會收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帶著每個已死的魂魄飛回陰間。也許某一天,她手上捆著的將是古稀老人,他有個很熟悉的名字——李別恨。
別恨別恨,前生她不恨,這一世她更不恨。
帶著恨離開倒不如帶著愛而去,至少前世加今生,十七年的時間里她曾真愛過。
背靠著背,他們坐在圓凳上,眼前的鴛鴦燭照紅整個新房,艷艷地刺傷他們的眼。
曾經有個風俗,說新房里的鴛鴦燭預示著新婚夫婦。哪支燭火先燃盡,便是上天預示他們中誰先去世。
迷離中,左邊正對著別恨的鴛燭跳動兩下,熄了——青煙絛繞。
☆☆☆
天亮了,卻是雨水纏綿。
清晨,龔府上下一片寂靜的時候,李別恨背著撐著紅油紙傘的女圭女圭上了山。沒有黎明迎接他們,雨水倒是一陣大過一陣,轟轟地下個不停。
山路泥濘,別恨負著日開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著,她幾度叫嚷著說要自己下來走,他卻不讓,他能背她的也只有這一段上山的路了。
下山之時,他將獨自一人,他沒有忘記在新房里有個叫龔榭的新婦正等著他的歸去。
這一路誰也沒有說話,像是怕破壞了寧靜,更怕最後的離別帶著比雨水還濕的傷感。日開將臉貼緊他寬闊的背,蒼白卻並不因為溫暖而飛散。
「可以了,送到這里就可以了。」
日開掙扎著從他的背上爬卜來,撐著紅油紙傘,她望著傘外的他被雨水打濕。從此以後,這傘下就只會有她孤單的身影。
我要走了——話梗在喉中,吐不出來。日開閉上眼楮想忘了心底的他,沉澱了十二年是該全部忘記的時候了。
前生為了他,今生做鬼也是為他,來世呢?來世她該為自己而活了。
正要開口道別,半空中突然出現拿著鐵鏈的老鬼頭,「你怎麼來了?接我回去用不著帶全套家伙吧?」她本來就是鬼,用不著全副鎖魂魄的工具。五歲剛死的時候她被鎖過,不想再有第二遭記憶。
別恨不自在地撫了撫自己的手臂,是因為老鬼頭出現的緣故嗎?他怎麼覺得渾身冷冰冰的?「你們要走了?」
老鬼頭也不答應,只是沉著臉上下打量著他。
日開不自在地沖他吼了起來,「看什麼看?他來送我離開而已。從今天起,我和他再無干系,我可以陪你一起來人間收魂魄,你不是說我的陰氣很適合做這些嗎?我也想到處走走,等什麼時候累了就請閻王開恩,讓我轉世投胎。這次我要跟閻王討價還價,無論如何也不能夭折,一定要生在富貴之家,嫁給如意郎君,最終膝下子孫滿堂,無疾而終。」
這約莫是每個女子的期盼,閻王肯成全的世間又有幾人?
不知道是老鬼頭沒听見她的話,還是怎麼了?他依舊動也不動地盯著別恨,日開茫然中突然想起了他曾對她說過的一句話︰李別恨壽限將至。
難道說老鬼頭根本不是來接她的,他手上握著的鐵鏈也不是用來帶她回地府的,而是為了……
日開蒼白的臉轉向別恨,他仍不明所以地回望著她。即使先前還不知道是不是出了意外,單看日開的眼神他也明了些許,「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難道跟日開有關,她將被帶回地府受罪?「是不是日開做錯了什麼?」
沒有任何人或鬼做錯,只是有些事情將要發生,攔都攔不住。
日開的腦中有兩股激流在交戰,若他真的做了鬼,被老鬼頭收了魂魄,他便可以跟她一樣,兩個都是鬼,做不了人世的夫妻,卻可以永不分開。代價是他的命,他活著的權利;若是此刻提醒他,也許她可以逆天而行,救他一命。代價是人鬼永分離,他們再難相見。
很簡單的選擇,卻讓她徘徊不已。恍惚間,她听到了一聲悶響,然後是別恨抱住她嬌弱的身軀拼命跑的心跳聲——他又忘了她是鬼,不會再死一次了。
山下有人高呼︰「山塌了!山塌了!」
巨大的山體順著水流而滾,山石紛紛塌下,一時間真的有山塌了的感覺。老鬼頭始終停在半空中,不言不語,收魂的瞬間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任憑天意。
這種感覺像他對日開的情感,明明愛了,卻無法擁有。因為感動她這兩世的情緣,所以他只能成全。
一切但憑天意!天意又為何?
天意就是讓李別恨和見日開隨著山石和雨水掉下山崖,天意就是讓他們生死不離,一如十二年前的楓葉鋪出滿天紅……
☆☆☆
「大少爺!大少爺,您听我說,那座楓葉樓尚未建好,您不能上去。」
「我說要去就要去,我看你們誰敢攔著我?」李別恨甩開女乃娘的雙臂,橫沖直撞地向正在修建中的楓葉樓奔去。
他娘去世之後,外公為娘修建了這座楓葉樓,後來外公也隨娘去了,今年爹讓小堡停止再建。他要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外公說過他是臥泉山莊的少莊主,他有權利管理山莊的一切。
「哥,你去哪兒?帶我一起去好不好?」
出了回廊他剛要轉身就看見二弟,明明是雙生子,可他們的個性卻是天南地北。二弟懦弱又沒用,連爬樹都不敢,真不像個男人。
「走開!看到你就討厭!」別恨推開面前的二弟,七歲的他竟然可以將成年人的跋扈學得十成十。
甩開所有的隨從,他獨自向楓葉樓行去。一路行來他望著四下的風景,滿心都是孤傲的寫照。在下一個轉彎處,他看到了楓葉下一抹月白色的身影。是誰?膽敢縮在楓葉樓的外面,是誰這麼膽大包天,難道不知道這是他娘的領地嗎?
「是誰?出來!快點出來,不準躲在那里!傍我出來——」
磨蹭了半天,約莫是心里斗爭了許久,那月白色的身影終于從楓樹後繞了出來。她的肩上粘了一片火紅的楓葉,映在月白色的衣衫上更是醒目。
是個女娃,年歲約莫比他小些,圓圓的臉,肉肉的感覺,像南門菜市上賣的白面肉包子,「你是誰?干嗎到我娘的楓葉樓來?」
「你又是誰?干嗎管我是不是來你娘的楓葉樓?」小丫頭倔強的口氣絲毫不輸別恨,一對圓眼楮瞪啊瞪的,很是機靈。
別恨好久沒跟同齡孩子相處過了,尤其是像她這樣圓嘟嘟的小女娃,一時間他忘了發脾氣,走近幾步,痴痴地望著她……身上的那片楓葉。「我娘很喜歡楓葉的。」
他忽然冒出的話驚住了女娃,揚起小臉,雖然不懂他臉上的悲傷源自何處,卻看得出他不開心。看在他難過的份上,她就告訴他,「我叫見日開,我娘帶我來這里省親,人家都說這里很美,所以我才跑來的。」不過眼見表明,這里一點也不美,完全沒有看頭,不好玩,「你呢?你剛才說這是你娘住的地方,那你娘呢?」
「死了。」他別扭地偏過頭,不讓她看到他臉上傷心的表情。他是臥泉山莊的少莊主,他不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軟弱的表情,這是外公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