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君調 第18頁

「我想起了我來這里的原因。」她松開手,破碎的瓷片掉落在了地上。

那清脆的聲音引起了閑卻的注意,「你的手……」

她不在意地用傷痕累累的手從懷中掏出了百獸尾,順勢遞到他面前,「將百獸尾系在腰間有驅魔庇佑的功能,你每次都說穿朝服不好戴這個,下次出門穿便服的時候再說。今天你是穿便服赴宴,我就把這個給你送來了。你喜不喜歡沒關系,戴不戴也無所謂,我只是不想再把它留在身邊了。你就當發發善心幫我拿著它,要留要丟隨你便。」

她的手攥著百獸尾,血從掌心里流出來,一瞬間染紅了那條用百種野獸尾巴上的毛串成的百獸尾。閑卻慢慢地伸出手,接過那條在溫熱中散發著血腥味的百獸尾。

空著的雙手,空著的心。她沖他隨意地笑了笑,當做道別,這次轉身她真的不會再回頭了。

握著血紅的百獸尾,向閑卻什麼時候才能明白——他的庇佑不是別的,正是她!

「哈哈哈!炳哈哈哈——納妾?納妾的事日後再說……不急!急什麼急?趙大人的妹子那麼漂亮難道還愁嫁不到好人家?」向閑卻握著酒壺猛給自己灌酒,大有不醉不歸的意思。

陪酒的大人看他喝得實在有些不像樣了,趕緊勸了起來︰「向大人喝多了,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我高興!我今天高興啊!」閑卻步伐顛倒,舌頭都硬了,「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高興,我真的是太高興了!喝喝!大家喝啊!」

其中有大人實在看不過去了,遂找了跟著閑卻的小廝將他扶進了轎中,吩咐了幾句這就將他送回府里。

坐在轎中,看著熟悉的街景,閑卻的酒醒了一半。他清楚地記得,第一次遇到歸來就是在這個地方。想到歸來,他的眼中蕩著幾許迷惘。

想必這個時候歸來正在家里生氣吧!她生什麼氣?該生氣的人是他才對啊!堂堂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的向大人在與官場朋友喝酒的時候,夫人竟踢開屏風闖了進來,不僅把官老爺們嚇了一大跳,還教訓了一位官小姐,臨了還硬逼著夫君回家。這話要是傳出去,人家會怎麼想向家的門風,會怎麼想他的持家之道,又會怎麼想她這個妒婦?這樣下去他還要不要當這個官,持這個家,做這個人?

他該生氣,不是嗎?她不懂什麼三從四德,她違反了婦德、女訓,她觸犯了向家家規,她連「七出」的罪都擔上了。回家後他該大聲地呵斥她,指責她,教訓她,甚至該休了她,不是嗎?可是……可是他為什麼一點罵她的念頭都沒有?

在外面裝裝男子漢大丈夫的樣子也就罷了,在人前耍耍夫君官老爺的架子也就算了,心里頭他騙不了自己。他想見到她,好想見她。他根本不可能休了她,即便她犯下再大的過錯,他也不能趕走她。

她不知道,若是她離開他或許會過得很好,可是沒有了她,他就是溺水的亡魂,一刻也得不到安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納妾,習慣了讓歸來睡在他的懷中,沒有了她的芬芳,他會噩夢連連。這就是為什麼成親之後他從不睡書房的原因,這叫他如何納妾、收房?

捏著手里的百獸尾,他再度回想起她離開時的表情,總覺得那其中有著幾許決絕的意味。是什麼意思呢?目光不經意間瞧見了百獸尾上的血紅,他的神思更加苦惱。

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她手上的傷上了藥沒有?對傷口她總是不甚在意,上次被刺口的茶盞傷了臉頰,她竟然隨便用布擦擦就完事。那傷口過了好幾天都沒好,氣得他把跟著她的丫環通通罵了一頓。他不是這麼小家子氣的主人,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只要是她的事,他就根本平靜不下來,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氣宇和風度。

他害怕失去她!攥緊手中的百獸尾,他攥著自己的心痛——

遍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常常會半夜醒來,看見你正抱著我熟睡的面容,我這才安下心來。我要你有所改變就是害怕你的不羈,你的張狂總有一天會成為別人的話柄,變成將你從我身邊趕走的理由。我的用心,你到底明不明白?

好吧!今晚就讓我放下夫君的架子,放下所謂的家規和男人的尊嚴,我要敞開心扉和你好好談一談。我要讓你明白你對我有多重要,我要向你保證我不會納妾,更不會休了你。就你……就你和我兩個人生活在閑來閣,它是我為你起的名字——閑卻、歸來——我們的「閑來閣」,我怎能容得下他人入住?

帶著這樣的心情,閑卻慢慢走進了閑來閣,丫環早已亮起了燈火。喝下一碗解酒湯,他擺著主人的身份故作隨意地問道︰「夫人呢?」

「夫人回來以後就一直待在房里,連晚飯也沒出來吃呢!」

「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譴走了下人,閑卻獨自走到內室,停在門邊,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手輕叩了叩房門,他輕聲喊道,「歸來,你在里面對嗎?我……我想跟你說幾句話,要是你覺得隔著門說更好,那我就站在外面說了。」

低下頭看了一眼手里攥著的沾了血的百獸尾,閑卻這才開口︰「我事先並不知道趙大人會帶他的妹妹赴宴,要是知道我根本不會去。我也沒有要納她為妾的意思,如果你不從屏風後面出來,或者說如果你今天根本沒有跟去,我也會將這件事處理好的……我……我不是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為了送百獸尾才跟我到了鴻福樓的,我只是希望你下次不要再這麼沖動,畢竟我是朝廷大員,一言一行下面都有人看著呢!你這樣會讓我在大人面前抬不起頭來的。」停了片刻,他貼近耳朵朝里面細听了听動靜,「我說的話,你在听嗎?」

房里沒有絲毫的動靜,閑卻感覺不對。太靜了!實在是太安靜了,歸來是個閑不住、定不下來的人,怎麼會這麼靜呢?

他推開門,幾個大步走了進去。前廳沒人,撩開簾子,他走進後室。床榻空空,被子沒有動過的痕跡。這麼說,她根本就不在房中?

都這麼晚了她到底去哪兒了?她是故意要他擔心,是不是?

閑卻煩躁地坐在桌邊,正想喝口熱茶,不期然看見了手邊放著的書信一封,用他們定親的玉觀音壓著,信封的上頭寫著幾個歪歪倒倒的大字︰向閑卻拆閱。

他認得這字,這是歸來的筆跡,他還曾笑她的字跟孩童一樣稚女敕。她給他寫信,她為什麼要給他寫信?什麼話不能當面說嗎?閑卻急忙拆開信,這一看他頓時呆了。

「夫︰向閑卻;妻︰燕歸來——

由于夫要納妾,妻不能接受,故妻寫此書要休掉夫。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立字人︰燕歸來。」

下面還有一張紙,歸來只寫了凌亂的幾行字——

「我走了,定親的玉觀音還給你,不用你休我,我先把你休掉。我說過,如果你再做出讓我心痛的事,我會選擇另外一條路。那就是︰離開你,不做你的妻——現在,我說到做到。」

紙上隱約留有血跡,大概是順著手上的傷滴落到紙上的。這麼說來,她真的走了?她竟然休掉他這個夫,獨自走了?

來來回回踱著步,閑卻心如刀割。是他!是他太大意了,他以為只要他不休掉歸來,她就永遠都是他的夫人,他根本沒什麼好擔心的。他錯了,她不是別的女子,她是燕歸來啊!她的行動無法用常理去判斷,她曾說過︰如果她不想再走了,她會停下來去走其他的路,她會選擇不同的路讓自己活得更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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