泵姑之命,豆蔻從無反駁之說,她木訥地點點頭,心不甘情不願地隨慕四海向外走,眼巴巴地瞅著他用—道厚重的古門擋住了彼此。
小丫頭掏出荷包里的豆子,坐在門檻邊用力地嚼著,心里反反復復思忖著里面正在發生的事,「慕四海,你說欽九州到底想出了什麼方法幫武後娘娘找到快樂?」
慕四海手握重劍不耐煩地掃過她蜷縮于地的身影,「你問這些干嗎?咱們倆只要各司其職,做到自己的本分不就好了嗎?話多,你不怕自己死得快嗎?」
一顆堅硬如鐵的豆子哽在她的喉中,吐不出又難以吞下,竟逼出了她的眼淚,「死了,也許就能見到豆蔻了。」
他如雷過青天,怔怔地凝望著自己刻意忽略的女孩,像在看死而復生的幽靈,「你記得……豆蔻?」
「我永遠不會忘,就像你永遠忘不了是我害死她一樣。」
第八章
焚香點點燒盡,卻燒不毀欽九州埋藏十年的憤怒,眼見他的復仇大計即將展開,他卻發現過久的期盼讓他毫無激情。
「可以說了嗎,欽九州?」李夫人手中的茶盞從她的指縫間溜出清清淡淡的香氣,那迷人的滋味……像她。
現在不是回顧過往的時候,欽九州將自己為李夫人尋找快樂的方法全部傾吐,前提條件是︰「您要答應我三個要求。」
她笑了,笑得高深莫測。
「傳言九州園主每出一策必向討教之人索取一半家財,你不要我一半的家財,卻要我答應你三個要求。看來,你對我還是很客氣的。說吧!看在你如此爽快的份上,我也不能推托。相信你所出的計策真的能解決我的煩惱,幫我找回快樂,我就事先答應你的要求。」
得此令箭,他斷然說出自己的要求︰「我的第一個要求是︰把豆蔻嫁我為妻。」
這就是他的第一個要求?李夫人吃了一驚,「也許你不如想象中的聰明,否則你不該向我提出這個要求。」
「我認為值就可以了。」隔著斗篷垂下的紗幔看面前尊貴無比的婦人,他竟有些恍惚,「您答應嗎?」
「只要你確定自己不會後悔,我沒有反對的道理。」李夫人捧起茶盞,順利地遮住自己挑高的眉角。過不了多久欽九州就會明白,這是他要求的報酬中最差勁的一個。
順利談下自己的婚事,欽九州有一種生意成功的暢快。他再接再厲提出第二個要求︰「我和豆蔻將永世不入朝不進宮,您能答應嗎?」
丙然是欽九州,連這一層都算得仔細,李夫人還想尋求突破,「豆蔻她畢竟是我的佷女,她想我的時候當然要進宮來看我。」
「您似乎忘了,您只是一個普通的婦人,若想見你,豆蔻可以邀請您到九州園來。只是這入宮一事,絕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他早已做好了萬全之策,李夫人倒也大氣地答應了下來︰「我答應,說第三個要求吧!」
「一張免死令——免我和豆蔻之死,無須當今聖上御筆親批,只要有您的印信就已足夠。」這是他最後,也是最大的要求。
李夫人手中的茶盞穩當地落在桌上,面色平靜得讓人看不透她下一步的計劃。她是可怕的,因為聰明的欽九州也感到平生頭一回遇到了對手。
「或者我該請示你的意下,我想知道你究竟有何能力向我索取這一紙免死令——欽狀元。」
對這闊別十年的稱呼,欽九州難免失色,他卻不允許自己失態。輕笑的表情掛在嘴角,他大方地與之對坐,「沒想到堂堂武後娘娘竟然還記得十年前我這個只維系了兩個時辰的狀元郎。」
「武後不會記得,但我李夫人卻不會忘。」李夫人輕呷了口熱茶,如同闊別許久的故人相見後閑話家常,「這十年來,你遷于這漠北,擴大九州園的勢力範圍,成了響徹九州的謀劃家。即便我真的想忘記你,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的活沒有嚇著欽九州,只是激起他更強的雪恥之心,「十年來,我從不為官府、朝廷謀一計、劃一策。若非您今日以平民身份前來討教,我絕不會多吐只字片言。」
李夫人優雅地站起身,儀態萬千地步向大廳中央,十年前的過往歷歷在目。
「欽狀元,若我記得沒錯,你少年得志,十四歲中狀元。你滿臉喜氣,懷揣抱負地前去參見聖上。然而,當今聖上見到你左臉上的紅蓮頓時如見惡鬼,命人摘去你的狀元頭餃,永不得錄用——這已是十年前的事了,我說得沒錯嗎?」
沒錯,就是因為字字入目才讓欽九州備感心寒。他滿心的抱負,滿懷的智慧只因他左臉上與生俱來的紅蓮胎記而毀于一旦。一夜之間,他所有的抱負成了報復,他的智慧只用于打擊李家王朝。
「所以,從七年前開始,你利用自己的財力和智慧在朝野中扶植自己的勢力,在必要的時候他們充當你的代言人,為你發表意見,參與朝中決策。若說從不為官府、朝廷謀一計、劃一策,實乃虛言。」
李夫人將話音落在了他的身上,她想看看他將如何表現。真正的才子該有他獨特的才氣,這才氣同樣包括人格之氣。在那賦秋甩開無憂宴的時候她見識到了,在平蕪上折要她「知足常樂」的時候她也見到了,現在她想看的人只剩下他了。
欽九州沒有讓她失望,揭開斗篷,除去紗幔,他露出隱藏十年的火紅色紅蓮。歲月並沒有磨滅它的艷麗,正是這抹激情才更讓它詭異到常人難以捉模。
「你說得很對,這十年來我始終醞釀著復仇大計,而這個計謀的最後一步就是為武後娘娘尋找快樂。」他是在為當今國母尋找快樂之法,可不是為不知名的李夫人出謀劃。
「願聞其詳。」
「所謂的快樂之法便是︰當今武後能取李家王朝而代之,做一世女皇。」
李夫人腳下的步子頓了片刻,再抬起已有些許沉重,「你可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說人話,行天命。」他不卑不吭,每走一步道來一句,「多少開國天子都是從先朝手中搶過九州天下,他們中更有甚者是竊國之臣。只是,一旦黃袍加身便是天命所歸。既然如此,武後又怎知天命所在非她也?
「武家與李氏的明爭暗斗已有數年,從前實力無法相當,還可勉強維持和平相處局面。如今武家羽翼漸豐,是該出露鋒芒的時機了,若再不動則有被滅全族的危機。以一族而與皇室斗此非明智之舉,除非有人能抗過皇令。
「如此看來,武後登基根本是形勢所逼,無以選擇之事。」
欽九州已經用十年的時間鋪墊好了所有的一切,剩下的便看當今武後的決斷,「這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道理。」
好可怕的謀略,十年的時間策劃一場陰謀,他在與當今聖上斗,他在與天搏。
「你以為這會讓當今武後快樂起來嗎?」不是不信他的謀劃能力,她在尋找比她自己更了解武則天的人。
欽九州絕不介意在她面前表現自己,這也是十年復仇的一部分,讓官場之人後悔沒用他的復仇計劃,「武後不快樂的原因源自心中煩惱,她所煩之事其實很簡單,無非是武家與皇室的爭端。在她身邊鼓動她改朝換帝的人絕不在少數,只是這個決定對她而言有些困難,她被自己的心捆住了手腳,所以她才會掙扎在煩惱中,找不到最初的快樂。」
句句命中她的心情,李夫人該為他的聰慧而喝彩——如果她真的只是李夫人,她倒確實可以如此,「免死令武後可以給你,只是你要它何用,我可以代問嗎?」他計劃了十年,現在才來擔心生死未免太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