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香惑儒生 第3頁

江愁一攏袖,不好意思地福了一福,「我只是盡我所能,沒什麼值得夸耀的。」

「要的!要的!」二夫人湊到斷雲邊上當著江愁的面咬起了耳朵,「斷雲網!現在像羿公子這樣的好心人真是難得哦!」

斷雲瞥了他一眼,飛快地點了點頭這麼愚蠢的人的確難得。

二夫人一听這話趕緊見縫插針,「那……你說我們要不要幫他?」

「二娘的意思是……」我就在這里等著你呢,我的二娘!

「免去他那五千兩銀子嘍!」二夫人風韻猶存的面容上閃動著少女的靈動,「望家也不在乎那一點錢的,反正我每次捐給寺院、道觀的錢也是這些銀子的好幾倍呢!還有還有啊!你大姐昨天出門花了七百兩銀子,今天買珠寶又花了四百兩,算起來也是上千兩的行頭了。你小妹上個月打破了漢代的白玉,昨天打破了前朝的古董花瓶,加起來最少也值五千兩!這區區五千兩銀子你就當是家里人花掉了,不就好了嘛!」

她說得坦然,江愁听得冷汗直冒,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家庭?真不愧是長安首富,要是望家二小姐不那麼會賺,哪來的銀子供這一家這樣揮霍?

斷雲也不做聲,靜靜地賺著她的銀子。二夫人似乎仍不肯死心,嘮嘮叨叨說著一些地區的貧困狀況,又說著現在的世風日下,最終引到這個年間需要好人。總之一句話,要「閻羅望」放了「活神仙」。

差不多過了兩炷香的工夫,她仍舊是越說越起勁,江愁卻有些不耐煩了。至于斷雲,她壓根就沒有認真去听,她只是徑自做著自己的事,連看也不看她二娘三眼,一切根本是二夫人在自說白話。終于,江愁明白了再坐下去是多麼無意義,他準備起身告辭,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主角開口了。

「你收拾好東西過來望家。」

二夫人這下可樂了,「斷雲,你要幫助羿公子重開藥店?」

江愁也是一臉狐疑地凝望著眼前能決定他一生命運的女子,她卻只是掃了他一眼,然後清楚地開始宣判︰「我在進書房之前派人察看了你的藥店、藥田,結果是把它們一起當了也只值一百八十兩銀子。也就是說它們根本無法抵那五千四百七十五兩的借款加利錢,所以你必須賣身為奴以此償還債務。望家中等僕役每個月四兩銀子,偶爾還會有紅包,這樣算下來,大概你做滿一百年就可來去自由了。在這之前,你要是私自離開望府,我有權以逃債的罪名通告官府緝捕你。」

什麼?要他堂堂一個儒生賣身為奴?難道她真的是閻羅王嗎?江愁捏緊了拳頭,困惑的眼緊盯著她。她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難道她真的沒有任何情感嗎?或者,她天生就喜歡駕馭一切,尤其是男人?

二夫人也不敢相信這個宣判,沒想到她說了半天不但沒能幫到「活神仙」,還將他推進了地府,她真是不甘心啊!「斷雲……斷雲,你听二娘說啊!不管怎麼說他也是……」

「二娘,我還有事要忙,麻煩你把範大管家叫進來。」輕飄飄的一句話將這個把她養大的二娘推到了門外。

見事情已無轉圜余地,二夫人只能回江愁一個抱歉的眼神,拎起御繡坊的絲絹擦擦眼角,她在丫鬟的攙扶下離開了書房。

書房就只剩下她和他兩個人了。

江愁已經準備認命地接受上蒼的這個玩笑了,可他還是有點不甘心。從一個準備參加應試步上仕途的儒生走到今天做人僕役的下場,他多少可以問幾個「為什麼」吧!

「你為什麼不干脆把我送交官府?那些還不出欠債的人不是都要送去充軍的嗎?」

放下手中的筆,她第一次花時間去打量他。難得地,她為自己的行為作了解釋︰「我在調查你的藥店、藥田的同時也調查了一下你。」

「我?我有什麼好調查的?」儒生就是儒生遠不懂那些無奸不商的家伙在想些什麼。

斷雲過分消瘦的身體移到了他面前,正午的陽光映上她的側臉,總算讓她看上去像個活物。男女身高上的差距讓她不得不抬起頭去看他,即便如此,在氣勢上她依然足以將他踩在腳下。

「知道嗎?在藥材的種植上,你是個神;在人世的存活中,你卻是個比豬還蠢的蠢蛋。」

她的聲音尖銳而充滿譏諷,這讓江愁一向與世無爭的心起了計較,身為男人他覺得有必要做出反擊,「你怎麼可以用這樣的詞來羞辱……」

「一些人裝作無錢買藥,他們從你手上拿到你施舍的藥再以廉價賣給其他藥行,從中獲得的收益拿去賭博、嫖妓,而你的藥行卻在一天天地虧老本。你還覺得自己是‘活神仙,嗎?」她上前一步,直逼他發問。

「鞏縣遭受瘟疫,皇上指派了當地官府開倉放糧,出資治病。可那幫地方官員卻中飽私囊,你一去只需叫你幾聲‘活神仙’就什麼都有了。你以為你救下不少人,可你的行為卻助長了那幫貪官污吏的氣焰,造成更多受難百姓的死亡,你還覺得自己是‘活神仙’嗎?」她再上前一步,逼得他不斷後退。

「在你為了救受難百姓而抵押房子、抵押田產的時候,其他藥商卻在趁機哄抬藥價,借機狠賺一筆,這其中就有我們望家的藥行。我們賺了你的銀子,卻在笑你傻,還有更多的藥商早就盼著你垮台,誰讓你頂著懸壺濟世的牌子施藥壞了我們的賺頭呢!你還覺得自己是‘活神仙’嗎?」不用她逼,他早巳無路可退。

他呆若木雞的表情宣告著她的全盤獲勝,她卻沒有戰後該有的喜悅。丟下他,她背過身站在窗口,「府中南隅有一大片空地很適合藥材的生長,你可以用它做研究,收獲的種子拿去我的藥材行專門種植。那兒還有一座相連的宅院,叫‘西洲居’,就在我住的院落的旁邊,已經讓人收拾好了,今後一百年里你就住在那兒吧!」

一百年!二十三歲的羿江愁,就這樣被一個十八歲的女子輕而易舉決定了一生。他無從反駁,更無從反抗。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史以來最丟臉的男人,他卻知道這一天是他一生的終點。

行尸走肉一般隨著府中的僕役向外走去,他猶听到書房內「閻羅望」對範大管家吩咐,說是劉當家不夠格做當鋪當家,居然讓不值兩百兩的地契、房契當了五千兩,從今日起免職改做朝奉。

他知道是自己連累了劉當家,只是「活神仙」已成了死神仙,他誰也救不了。

跨出這一步,他跨出自己的起點。

睡不著!就是睡不著!雖不為窈窕淑女,羿江愁仍舊是輾轉反側。

不知道是因為新換的床榻,還是因為新換的奴僕身份,這所有的一切都讓他從腳底升起一抹涼意。掀被下榻,他披衣徑自走出西洲居,依著心情四處走走。

說起來很奇怪,他明明就是一介賣身抵債的奴僕,卻住進了這麼幽雅別致的西洲居,身邊還跟了兩個小廝伺候著。這處院落有些清冷,與望家的總體府邸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听說是那個望二小姐的親娘生前住餅的地方。按理說這里也是尊貴之所,可看起來雅致有余,而富奢不足,不知道那個「閻羅望」怎麼舍得讓他這樣的奴僕住下來的。

想著這些,他在不知不覺中走進了清冷的月光里,抬起手感覺月色涼意席卷周身,一股屬于儒生特有的傷感流進了黑夜的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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