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香惑儒生 第9頁

在這個院子里住了十八年,即使閉上雙眼她也不會迷路。她真的閉上了雙眼,像一個頑皮的孩子與全天下玩著躲貓貓。將所有的意識交給腳下,她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依稀听見陣陣蕭聲,她才惶惶然睜開了雙眼。

月色下那道熟悉的月白身影倚坐在西洲居的回廊上,他手持碧蕭,夜色頓時揚起悠悠的哀愁,那可是屬于他的心曲?

他吹得動人動情,她听得在意在心。月明風輕,連天也要成全這片刻的相對。

一曲終了,羿江愁茫茫然抬起雙眼,她的身影就此闖進他的天地,「斷雲……二小姐,這麼晚了還過來察看藥田呢?」他不敢妄想她是來看他的,他只能認為她是為了藥材而來。

他的自以為是換來她的冷笑,一步步走到他身邊,她率真地坐了下來。回頭望望他的住處,她突然開口︰「這棟別苑是我娘用她從娘家帶來的私房錢蓋的,除了新婚的頭三個月,她活著的時候就一直住在這里,她死後這里再沒有人住餅。」

江愁一驚,他知道這是她的母親住的地方,但不知道這里在全府中有這麼特別的意義。既然如此,她為什麼還要讓他住在這里?驚駭之余,他變得局促不安起來,「那我是不是不應該住在這里?這好像對大夫人不敬……」

「她死了這麼多年,應該不在意你住這里。再說,你不是‘活神仙’嗎?」

她語氣里調侃的成分遠勝于嘲諷,江愁不覺松了一口氣。或許是心情放松的關系,壓在心底的思緒一股腦兒全冒了出來,「對了!你要成親了,我還沒向你祝賀呢!祝賀你……」

「祝賀什麼?」她迷蒙的丹風眼緊瞅著他,「祝賀我要嫁給肖勝堅那個男人,是嗎?」

被她這麼一追問,他反倒不知該說些什麼,直覺告訴他,她並不喜歡這場婚禮。為什麼不拒絕?這個問題他問不出口,他只听見自己的嘴巴這樣詢問著︰「婚禮準備得怎麼樣了?什麼地方需要我幫忙你盡避開口。」感覺說得有點過火,他隨即轉移話題,「我是你買下的奴僕嘛!」

在這樣的夜晚,他的話,她的婚禮,屢屢讓她感覺不舒服。或許是不想再繼續這樣的話題,她打起諢來,「都交給二娘和大姐了,要是惜虹喜歡,她也可以來插一腳。」

儒生終是儒生,這種事情總是忍不住擺出端正的態度,「這是你自己的婚禮,一生就這麼一次,你該……」

突然間,她的手握住了他的,她深不可測的眼眸裝下他未出口的話語,「不要再提什麼婚禮,不要再提了。」

她的手冰冷,相信同樣冰冷的還有她的心。這樣的感觸讓他無怨無悔地奉獻上自己溫暖的手掌,即使不能陪她一生,只這一刻也是永遠。

月光覆上她的身體,此刻的斷雲顯得脆弱而嬌女敕,她不是那個可以執掌整個天下商行的女商人,她不再是為了頂住「天下首富」的匾額而心狠手辣的「閻羅望」,她只是一個需要人愛、需要人保護的小泵娘。

「陪我走走。」見他沒有言語,她訥訥地道︰「可以嗎?」

「哦!可以。」沒想到閻羅王也會詢問小表的意見,他手握著碧蕭匆忙站起身,隨著她的方向跟了過去。

她走得很慢,似乎在刻意放慢速度。春夜還是有些涼的,她單薄的身體在寒風中微微地顫抖,看得他有些不忍,忘記了儒生心中該有的主僕、男女差別,他月兌下月白的衣衫披上了她的肩頭,「很涼,你的身體不好。」

斷雲沒有倔強地辯解,溫順地披著衣衫,貪婪地吸取著它所攜帶的溫度,那屬于他。

彎彎曲曲地走了一長段小徑,她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也就沉默地陪著她。潛意識里,他希望這段路可以一直走下去,沒有盡頭,也就沒有所謂的婚禮。

幾乎是剎那間,這樣的延續被打破了。不遠處人聲嘈雜,斷雲本想繞過去,但就在這時候她听見了自己的名字從一道男聲里掉了出來。

「我不能娶斷雲!我不愛她!」

江愁驚愕的雙眼定楮望去,是肖勝堅!是那個將要娶斷雲的肖公子。和他相對的不是別人,正是斷雲的大姐,望家的大小姐——望依水。

肖勝堅徘徊著,他的煩亂被他的腳寫在了地上,

「依水,我不能娶斷雲,因為我真正愛的人是你。」

依水掙扎地甩動著雙手,「可是……可是你為了她毅然離開了肖家,你還說你很欣賞她的魄力,再過幾天你就是她的丈夫了。」

「不!我錯了,我完全錯了。」他痛苦地搖著頭,「的確!她是有著非凡的氣勢、無與倫比的魄力和剛毅堅定的心,她的確讓我佩服,讓我欣賞。然而這些都不足以成為愛,不足以成為我與她共度一生的理由。我可以遠遠地觀望她,卻沒有足夠的勇氣跟她相知相守。這樣的感情讓我如何娶她為妻?原來,我以為我可以的,直到看見你,我這才明白,我需要一個可以跟我分享詩賦之美、琴棋之樂的女子。這個女子就是你,也只能是你。」

「可是……可是……」依水搖擺不定地盤縮著。

「可是整個長安城的人都知道你要娶斷雲,如果現在取消婚禮她該怎麼辦?」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肖勝堅卻不願就此作罷,「依水,難道我們要犧牲兩個人的愛情只為了成全她一個人的閨譽?」

「勝堅,再怎麼說斷雲她……她也是我妹妹啊!」依水掙扎在親情的邊緣。

肖勝堅似乎還準備勸說她奮起反抗「閻羅望」的壓制,以爭取他們之間可貴的真愛,江愁卻不打算再听下去了,他滿心只想著這樣的結局,斷雲要怎麼面對……斷雲!他猛然想起一直立在他身邊的斷雲,驀然回首,她的眼怔怔地看著月色下的一對「狗男女」。

透著月色,他細細地打量她——她看起來很平靜,慣有的冷漠掛在嘴角,亮晶晶的丹鳳眼冷硬地勾起。

「你……要不要過去?」他試探地問道,生怕一不小心踫到了危險的機關。再怎麼說她也是「天下首富」的大當家,怎能忍下如此的背叛?

斷雲默默地轉過身,偏著頭最後看了一眼月色下準備對抗她的準丈夫和親姐姐,直視前方她繼續著自己的道路,江愁只得跟了上去。

似乎走了很久,他們再次回到江愁所住的院落。長長來路,誰也沒有開口,靜默得一如今晚的月色。終于,江愁放不下心,忍不住開口了︰「你還好吧?」

「我什麼地方看起來不好了?」她反倒問他。

「這個結局我早已預料到,我只是在想它究竟會發生在婚禮前,還是婚禮後。事實證明,它比我想象的要早了一些。」

她的臉上沒有悲傷,也沒有所謂的憤怒,平靜得就像在看一出戲。江愁反倒不知所措起來,「那你打算……」

「我可以甩開什麼攻兒家的閨譽不要,反正我也沒什麼閨譽可言。可是望家不能丟這個臉,它會影響整個家族的名望,影響商行的信譽——我將要做出的不是我的打算,而是他們逼著我作出的決斷。」她的丹鳳眼微微一勾,流露出的光華可以稱之為傷感嗎?

望著她孤單的背影,江愁突然好想吹蕭。他真的吹了,讓蕭聲伴著她走回院落。如果可以,他希望這一生他可以用蕭聲伴她。

如果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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