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香惑儒生 第22頁

身為大姐的依水趕著來為妹妹抱不平︰「範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小妹會失去望家三小姐的身份,還不是因為你,你怎麼能這樣說她?」

「依水,你也要好好反省一下。」肖勝堅拿出一個相公的威嚴訓斥了起來,「我們現在不是在望家,沒有那麼多銀子供你揮霍。除非必要,你最好不要出門,免得又買一大堆沒用的東西回來,盡糟蹋銀子。」

他竟然凶她?依水委屈地大叫了起來︰「我一直就是這樣的,你娶我的時候就知道啊!可你那時候很贊成我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你說你喜歡的就是我這種‘女為悅己者容’的做法。」

「我……我有這麼說過嗎?」肖勝堅狐疑地扇著扇子。他怎麼會說出這種話?娶一個敗家的女子,相信不是任何男子的夢想吧?

「你就是說過。」依水如是肯定著,「以前在望家的時候,我說要買東西,斷雲會二話不說地從賬房支個萬兩給我。你還是我相公呢!居然這樣說我!」

「就是!」惜虹附和上來,「在望家的時候,我打破多少東西,闖了多少禍,二姐都會幫我頂下來。就說上次我把南海那個什麼價值幾萬兩的珊瑚打碎,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讓人將碎片給扔掉。現在,範成哥哥居然罵我!」

「對啊!」有什麼樣的女兒就能見到怎樣的母親,二夫人揚著絲絹,揚著自己不平的心,「我每次去寺廟里進香,斷雲都會準備大筆大筆的香油錢,還有最好的齋菜送給寺廟。我辦什麼濟貧宴,給叫花子派送饅頭,都是她幫我準備銀子什麼的。她都不曾說過什麼,你們居然還說到我頭上了。」

範老頭忍不住為男人們抱怨︰「現在不是情形不同了嘛!那一萬兩已經是我們最後的家產了,如今我們拿不出那份銀子要怎麼跟張老爺交代?」

說到這點,小姐、夫人們可就更有發言權了,「你們不會出去掙啊?斷雲隨隨便便就能掙個幾十萬兩銀子,她只是一個姑娘家,你們三個男人不會連一個姑娘都比不上吧?」

听到望斷雲這三個字,範成和肖勝堅就來氣,「你們那麼喜歡‘閻羅望’,你們回望家跟她過去啊!干嗎跟著我們出來?」

「你們……你們簡直……」

三個女人家哭哭啼啼,三個男人唉聲嘆氣。再爭論下去似乎已無任何意義,貧賤夫妻百事哀,原來哀的不僅是夫妻,還有這一大家子享受慣了的老爺、夫人、公子和小姐。

面對仍舊等在外頭要債的張老爺,他們還是先想好對策再進行內戰吧!

第八章

站在西洲居的回廊上,羿江愁雙手反剪迎風而立。不遠處,燈火鼎盛,人潮攢動。他知道,那是望家二小姐集合各處管家整理所有商行事務的騷動。這幾日她沒日沒夜地忙碌著,似乎想將十年的事在這幾朝解決。

為什麼讓自己那麼忙碌呢?她該好好休息才對啊!前幾日隨意的一瞥中,他發現她更加蒼白消瘦了,咳疾是不是再度嚴重了?難道天下首富的牌號比她的生命更重要嗎?為什麼她就是不懂得珍惜她自己?

有多少次,他想走進那間書房,他想為她倒上一杯茶,可是,每每走到回廊,他又禁不住轉身離去。是害怕吧!怕她的無情,她連相處多年的範大管家、範成,身為長輩的二夫人和有血緣相連的大小姐、三小姐都能趕走。他……他不過是一個賣身抵債的奴僕,他有什麼資格去關心她?

他一直以為自己什麼都不在乎,怎麼樣都可以,是的!他的確不在乎,不在乎放棄當官的機會,不在乎失去富貴榮華,不在乎變成一個僕役。可他卻在乎著她的想法,在乎她眼中的他會是怎樣。

他希望可以用一個平等的身份陪在斷雲的身邊,可她不是一般的女子,他也不是市井男兒。她是天下首富的掌管者,他是賣身予她的奴僕;她是當今武後親賜的金牌之人,他卻是窮困到連自己的身體都得不到自由的小子。試問他要用怎樣的身份去愛她?

是的!他是愛她的,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縱使明知自己沒有愛她的權利,他依然用他的方式守護著她。只是,在夜深人靜時,在這西洲居里,他也會有他的渴望,他的等待。

她一次又一次地命令其他的男子娶她為妻,他多希望有一天她也能將這樣的強制用在他

身上,可她卻連這樣的機會都不肯給他。他真的如此不堪嗎?他真的貧瘠到連入她目的可能也沒有嗎?她將他所有的渴望與等待就這樣毀于一旦,連一個等待的夢想也不肯留給他。她真的很殘忍!

那種被傷害了的痛讓他的心燃燒起來,疾步退回房中,他緊閉房門誰也不想見。

月漸西沉,黎明將至,躺在床上的江愁卻是徹夜難眠。靜默中似有腳步正在靠近,他披上衣下了榻,想出去看個究竟。合著門,他看到一方小小的身影借著月色映在門上,是她嗎?

望斷雲听見了那熟悉的腳步聲,他來了,他就站在她的身後,隔著那道打不開的門。兩個人一站一坐,沉默是黎明的初暉。

揚起右手的無憂酒,她猛灌了一口,烈酒從她的唇角滑出,滴落在她的衣衫上,她不介意地呆坐在回廊上。仿佛再見娘等待的身影……

「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執意把你留在望家為奴——這個決定究竟是對是錯。」

她在跟他說話?江愁的心猛地抽緊,屏住呼吸他靜靜地听著。

「如果我放你離開望家,或許你會活得更好吧!畢竟,沒有人喜歡與‘閻羅望’待在一起。」她苦笑,在他看不見的門外再喝上一口酒,她有太多的心事需要酒洗刷,「老頭子曾經說過,一個成功的商人就是集所有權力于一身的統治者,只有無情無愛才能以最理智、最客觀的方式總攬全局。只有如此,‘天下首富’的望家才能屹立不倒。我以為我做到了,可是我錯了。我是人,不是閻王,我怎麼可能做到?連老頭子都敗在了二娘的手上,我又怎能超越?」

她想說什麼?她到底想說什麼?江愁緊張得連扶著門閂的手指都在顫抖。

她也緊張得握緊了酒瓶,深吸一口氣,她猛然間問道︰「如果……如果我們和初見面時那樣,你是藥店的當家,我只是一個小戶人家里的二姑娘,你……你會向我提親嗎?」

「呼——」沉重的喘息從他的鼻息間發出,震撼不是一點點,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延續著那份沉默。她不知道,如果可以他是多麼期盼她的假設成為現實,單單只是一個虛幻的想象已經讓他心歡不已。

他沒有回答,連這種假設他都不能忍受嗎?他是她最後的希望,他是她惟一想要的、敢要的、可以要的力量。他不知道,她可以命令肖勝堅、範成娶她,她卻不敢命令他。因為……因為她害怕在他的眼中看到掙扎,因為太愛他,因為她害怕失去他,因為她無法接受不被愛的命運。

這一刻,她不是什麼天下首富的掌管者,不是勢力遍布中原的女商人,不是堅不可摧的「閻羅望」,她只是一個等待被所愛之人好好疼愛的小女子,只是一個需要愛的女兒家,只是一個渴望被他愛著的斷雲。

終究,羿江愁所能帶給她的也只是一江愁水向東流。

長吁一聲,斷雲再喝一大口,丹鳳眼濕了幾許,無憂酒卻解不去那許多愁。走到最後,所有的感情都難以存于她的生命中,所有的支點都坍塌在她的懷抱里。和娘一樣,她每日每日等待著一個永不會出現的希望,焚盡最後一縷堅持,蒸發人間是她們相同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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